与君王对弈!来自紫禁城的试探!
太原府,布政使衙门。
中门大开,香案高设。
朱衡一袭亲王蟒袍,立于香案之后,神情肃穆,渊渟岳峙。
他的身后,是周山、王五等核心属下,再往后,则是太原城内所有还能站得起来的官员。
这些官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低垂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天威难测。
在他们看来,代王朱衡在太原城外的所作所为,与谋反无异。
一炮轰散官军,武力胁迫封疆大吏,强行接管一省钱粮。
桩桩件件,都足以抄家灭族。
他们此刻站在这里,感觉不像是迎接圣旨,更像是等待一柄从京城斩来的铡刀。
只有朱衡,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知道,皇帝的反应,绝不会是简单的“震怒”二字。
一个能坐稳江山的君王,首先是一个最精明的政治家。
他会愤怒,但他更会权衡利弊。
自己的价值,就是最大的筹码。
“圣旨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从长街尽头传来。
所有官员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只见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顶八抬软轿,缓缓而来,轿前,一名身穿大红缂丝蟒袍的老太监,手捧一卷明黄圣旨,面无表情,步履沉稳。
这太监约莫六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看似老态龙钟,但一双眼睛,却开合之间精光流转,仿佛能洞察人心。
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
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之一。
派他前来,足见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朱衡的眼帘微微垂下。
来了。
曹化淳走到香案前,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朱衡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随即扬起手中圣旨,拉长的声调带着一种独特的宫廷韵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哗啦啦——”
朱衡领头,身后所有官员,尽数跪倒。
“代王朱衡,于封地励精图治,研发利器,扬我国威于塞外,朕心甚慰。近日,山西布政使张承运因病体不察,致地方不靖,匪盗滋生,幸得代王以雷霆之势,肃清乱象,稳固边防,功在社稷。”
诏书的开头,让所有跪在地上的官员,脑中都嗡的一声!
什么?!
不是问罪?是嘉奖?!
他们猛地抬头,看向朱衡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骇然与不解。
那惊天动地的一炮,在圣旨里,竟成了“雷霆之势,肃清乱象”?
张承运更是如遭雷击,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
然而,曹化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布政使张承运,劳苦功高,然积劳成疾,不堪繁务。特召回京师,入光禄寺卿养老,颐养天年。钦此!”
看似体恤,实则罢黜!
从手握一省大权的封疆大吏,变成一个负责皇家伙食的闲散衙门养老官!
这是何等的羞辱!
张承运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曹化淳顿了顿,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朱衡身上,继续念道:
“兹代王朱衡,忠勇可嘉,特加封‘山西总领边务讨逆安抚使’之衔,总领山西一应军务、防务,督办钱粮,以御北虏。望尔克尽职守,勿负朕望。另,闻代王所制新式火铳,颇为精良,特命进献一百支入京,以壮神机营之威。钦此!”
圣旨念完,满堂死寂。
所有官员都品出味来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交易!
皇帝,承认了代王在山西的既成事实!
甚至,还给了他一个“总领边务”的官方名义,让他名正言顺地掌控了山西的军事大权!
代价,仅仅是一百支火铳。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赏!
然而,朱衡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好一招帝王心术!
这道圣旨,看似是赏,实则是“捧杀”与“枷锁”。
“山西总领边务讨逆安抚使”,听着威风,却是一个临时差遣,而非实职。这意味着,皇帝可以随时一道旨意就收回去。
更重要的是,这个头衔,将他牢牢钉在了山西这个抵御鞑靼的第一线。从此,山西边境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朱衡就是第一责任人。打赢了是本分,打输了就是弥天大罪。
他成了一把皇帝悬在草原部落头顶的刀,却也成了一个被皇帝握在手中的棋子。
至于那一百支火铳……
这才是皇帝真正的目的。
他要的,不仅仅是枪,更是这枪背后的技术!
一旦京城的能工巧匠仿制成功,他朱衡最大的依仗,便不再是独一无二。
朱衡叩首,声音洪亮,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朱衡,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高高举起,恭敬地接过圣旨。
“殿下请起。”曹化淳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那笑意未达眼底。他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
“咱家还要在太原叨扰几日,待凑齐了那一百支‘神机铳’,再回京复命。”
他特意将“火铳”改称为“神机铳”,这是代皇帝赐名,也是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
朱衡也笑了,笑得温和谦逊。
“曹公公一路辛苦。本王早已备下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他转头,对身后已经吓傻的官员们朗声道:
“诸位同僚,都起来吧。”
“从今日起,太原,乃至整个山西,都要上下一心,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为大明守好这道北大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官员们如梦初醒,纷纷爬起,看着那个站在曹化淳身边,谈笑风生的年轻藩王,眼神中只剩下敬畏。
一场足以掀翻山西官场的滔天大祸,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不,不是化解。
是他,将这场大祸,变成了一场天大的机遇!
晚宴之上,觥筹交错。
朱衡频频举杯,与曹化淳谈笑风生,从塞外风土,聊到京城趣闻,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他不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实权藩王,而是一个仰慕天威的晚辈。
酒过三巡,朱衡屏退左右,只留下曹化淳一人。
他亲自为曹化淳斟满一杯酒,轻声道:“曹公公,此次前来,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曹化淳端着酒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殿下是聪明人,圣旨里的意思,想必已经品明白了。”
“咱家只是个传话的奴婢。不过……”
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着朱衡。
“林尚书家的千金,在陛下面前,对殿下的‘新式炼钢法’和‘一心为国’的赤诚,可是赞不绝口啊。”
朱衡心中一动。
林婉清!
她果然没有说自己的坏话,反而将自己精心包装的“人设”传递了上去。
“林姑娘过誉了。”朱衡面不改色,“本王身为朱家子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皆是分内之事。”
曹化淳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陛下说,枪是好枪。”
“但大明的江山,不能只靠一个人的枪。”
“陛下的神机营,也需要换换新家伙了。”
话音落下,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皇帝要的,不是区区一百支枪。
他要的是整个生产线!
朱衡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看着曹化淳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许久,忽然笑了。
“那是自然。”
“本王,愿为陛下效劳。”
他的笑容里,藏着曹化淳看不懂的深意。
想要我的技术?
可以。
就怕你……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