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裂谷前的战事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它陷得更深。帝国联军的指挥部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与疲惫的压抑气氛。巨大的作战地图上,代表帝国控制区的金色标记,在裂谷前那道粗重的蓝色防线(代表霜裔)前,已经数月未曾有过像样的推进。
霍恩将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下属汇报各军团的补给需求和日益增长的伤亡数字。粮食、箭矢、药品,尤其是用于对抗冰霜魔法的特制燃料,都开始捉襟见肘。更糟糕的是,来自后方的信使带来了元老院措辞隐晦的质询,对东部战线的巨大消耗和缓慢进展表达了“严重关切”。厌战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底层士兵和中层军官中蔓延,许多人开始私下议论,这场战争到底还要流多少血才能结束。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悄然而至。
“将军!前沿巡逻队急报!”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帐,单膝跪地,“我们在第七巡逻区,遭遇了一名霜裔!他没有携带武器,打着一面……一面临时用白布做的旗子!”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传令兵身上。
“他说了什么?”霍恩将军沉声问道,眉头紧锁。
“他……他说,他奉王国之命,要求面见帝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有重要讯息传达。”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霜裔主动派来使者?这在整场战争中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是诈降?是缓兵之计?还是……他们真的撑不住了?
霍恩将军与几位心腹幕僚快速交换了眼色。无论对方意图如何,见一面总归没有坏处。他立刻下令:“带他进来,严密看守。另外,此事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外传!”
片刻后,一名霜裔使者被带了进来。他身形高大,即使在没有携带武器、打着白旗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战士的挺拔姿态。他的蓝色眼眸扫过帐内一众帝国高级军官,没有任何惧色,只是微微颔首,行了一个简单的霜裔礼节。
“我是埃兰,奉冰霜之王与长老议会之命而来。”他的罗兰德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北部口音,但字句清晰,“我带来了王国对于结束这场无谓流血的……意志。”
“无谓流血?”霍恩将军冷哼一声,“是你们的野蛮侵袭挑起了战争!帝国只是在扞卫自己的疆土和荣耀!”
埃兰平静地回应:“战争起因,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无益。我此来,只为传达王国的条件。”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霜裔王国,愿意与罗兰德帝国缔结和平。”
帐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虽然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对方说出“和平”二字,还是让不少人精神一振。
然而,埃兰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和平的条件如下:
第一,罗兰德帝国军队,需无条件、全面退出自战争开始以来所占领的所有霜裔领土,退回到神圣历584年之前的边界线。”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退出所有占领区?这意味着帝国在东部战线流了整整一年多的血,付出无数生命和资源夺取的土地,要全部拱手让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第二,”埃兰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哗然,继续用他那冰冷的语调说道,“帝国需为这场由你们挑起的战争,支付赔偿。包括但不限于:粮食五十万石,精炼钢铁十万磅,以及各类魔法水晶和材料……(他报出了一长串令人瞠目结舌的清单)”
“第三,帝国必须明确承认,北境‘灰烬走廊’以北,至大雪山麓的所有土地,皆为霜裔王国神圣不可侵犯之领土,放弃在此区域的一切宣称和军事存在。”
这第三条,几乎直接指向了凯尔刚刚建立的凛风哨站及其周边区域!
“狂妄!”
“痴心妄想!”
“这哪里是和谈?这是逼我们投降!”
军官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拍案而起,怒斥出声。霍恩将军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埃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和平意志’?你们是在羞辱帝国!”
埃兰面对群情激愤,依旧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平静:“我只是条件的传达者。这是王国基于当前局势提出的方案。接受,则干戈止息。不接受……”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滚!”霍恩将军猛地一挥手臂,指向帐外,“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帝国军人会用手中的剑,在战场上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在谈判桌上接受这等丧权辱国的条款!和平?等我们踏平寒霜堡,自然会给你们‘和平’!”
帝国的傲慢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压过了对现实困境的考量。在绝大多数军官看来,接受这样的条件,无异于政治和军事上的双重自杀。他们宁愿相信,只要再投入更多的兵力,施加更大的压力,必定能迫使霜裔跪下求饶。
埃兰深深地看了霍恩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怜悯的情绪?他没有再争辩,只是再次微微颔首,转身在帝国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大帐。
和平的第一次试探,如同寒风中一缕微弱的火苗,刚刚点燃,就被帝国自己粗暴地踩灭了。霍恩将军随即下达了更严厉的进攻命令,要求各部不惜代价,务必在天气变冷前取得突破,仿佛要用更多的鲜血来洗刷刚才受到的“羞辱”。
几乎在同时,凯尔通过拉尔夫男爵加密的信件,得知了和谈风波的大致情况。
“……霜裔使者突至,条件苛刻至极,要求我军退出所有占领区并支付巨额赔偿。霍恩等勃然大怒,已断然拒绝,并加强了攻势。愚兄观之,霜裔此举,非是虚张声势,实乃其内部压力已至临界之兆。然帝国衮衮诸公,眼中唯有‘尊严’二字,恐已无视前线将士之累累尸骨矣……”
凯尔放下信件,走到帐外,目光投向南方主战线的方向,眉头紧锁。
“退出所有占领区……巨额赔偿……”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如此苛刻的条件,不像是真心求和,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帝国的底线,也试探帝国高层的智慧和耐心。
他回想起艾斯琳曾经透露的信息——霜裔在东方,还面临着名为“罪火之民”的恶魔的巨大威胁。他们是在两线作战!帝国主战线的巨大压力,恐怕已经让他们难以兼顾东方的防线了。
“他们撑不住了,”凯尔心中了然,“但他们绝不会轻易示弱。所以开出天价,既是为了保留颜面,也是为了看看帝国的反应。”
而帝国的反应,简单而粗暴——拒绝,并试图用更强的暴力打破僵局。
“愚蠢……”凯尔不禁摇了摇头。霍恩他们只看到了霜裔条件的“狂妄”,却没有看到这“狂妄”背后所隐藏的、迫切的休战需求。拒绝和谈,等于堵死了最快结束战争、减少伤亡的道路,反而可能将霜裔逼上绝路,爆发出更可怕的战斗力,或者……迫使他们在绝望中,打出另一张牌。
凯尔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霜裔最后一次尝试。当他们发现无法用“体面”的方式结束西线战争时,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来打破这个僵局?直接将东方的威胁展示给帝国看?还是……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预感。眼前的军事僵局,或许很快就会被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而他和他的北境,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变局中,保持清醒,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龙骨裂谷上空,阴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帝国的战鼓依旧在擂响,但在这鼓声的间隙,一种不同于金铁交鸣的、关乎命运转折的暗流,已然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