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宫门,早有引路的内侍和女官分别等候。男眷往前朝,女眷往后宫,两队人在汉白玉拱门前分开。苏老夫人领着柳氏、李氏等一众女眷,随着女官,穿过层层宫门,向慈宁宫行去。
慈宁宫内,因是夏日,殿内四角置着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暑气。轻薄的纱帘随风微动,带来窗外若有似无的花香。宗室女眷和高级命妇已按品级端坐,轻声交谈。苏家女眷的入场吸引了诸多目光。苏老夫人从容镇定,领着家人向早已端坐凤位之上的太后行跪拜大礼。
“都平身吧,天儿热,不必拘那些虚礼。”太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她今日穿着料子轻薄的常服,显得颇为闲适。
众人谢恩起身。目光所及,便见苏睦宁与苏柔这两个小家伙正一左一右依在太后身侧。六岁的苏睦宁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轻薄绸缎夏袍,腰间系着同色丝绦,虽年纪尚小,却已能安静端坐,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模样,正是标准的贵公子打扮。两岁的苏柔则穿着樱草色的软罗小衫,乖乖坐在太后旁边的锦垫上,手里抱着个布老虎,白嫩的小脸因殿内凉爽而显得格外舒适。
见苏老夫人等人进来,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一下。苏柔更是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冲着李氏甜甜地笑,却没有立刻扑过来,显然在太后身边早已习惯了规矩。苏睦宁则只是挺直了小身板,目光沉稳地看向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微微颔首示意。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苏柔的头,又赞赏地看了一眼苏睦宁,对苏老夫人笑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有他们在身边陪着,哀家这心里头也欢喜。只是按着规矩,过几日也该让他们回府住上些时日,免得小人儿离了爹娘太久,心里头委屈。” 这话语里带着真切的疼爱,却也点明了 “半月宫,半月家”这既是恩宠也是无形约束的安排。
苏老夫人等人自然连声谢恩,心中既感念太后对孩子们的疼爱,也明白这份“殊荣”背后的深意。
皇后与几位高位妃嫔到来,见礼落座后,殿内气氛愈发微妙。短暂的静默后,贤妃率先开口,她捻着腕间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声音温和得像春日溪流:
“今早路过御花园,瞧见那池白莲开得正好,冰肌玉骨,一尘不染,倒是让臣妾想起了皇后娘娘宫里那尊羊脂玉观音,一样的清净高华。”她说着,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德妃鬓边那支赤金点翠蜂蝶赶花簪,“不像有些花儿朵儿,招蜂引蝶的,热闹是热闹,终究失了些气韵。”
德妃今日打扮得明艳照人,一身石榴红遍地金宫装,闻言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扶了扶发簪,声音清脆:
“贤妃姐姐此言差矣。花儿若不开得绚烂些,怎对得起这大好春光?难道都学那水莲花,冷冷清清地自个儿开着?臣妾倒是觉得,牡丹芍药,富丽堂皇,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镇得住场面。”她这话,既暗讽贤妃故作清高,又隐隐抬举了皇后,毕竟牡丹向来喻指皇后。
坐在德妃下首的淑妃,掩口轻轻一笑,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两位姐姐说的都在理。白莲清雅,牡丹雍容,各有各的好。只是臣妾觉得,无论是花还是人,光有品貌还不够,还得有福气、有倚仗才是顶顶要紧的。”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皇后身边坐着的大皇子,“就像那蔓草,若能依附着参天大树,自然也能节节高升,沐浴天恩。”
她这话,明着说花,暗里却是在影射德妃倚仗着娘家势力以及所出的二皇子,而贤妃无子,终究是浮萍无根。
德妃脸色微沉,正要反唇相讥,一直含笑不语的皇后缓缓开口了,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仪,瞬间压下了那无形的火星:
“御花园百花齐放,方显我大惠朝堂兴盛,后宫和睦。无论是莲是牡丹,还是依树的藤萝,皆是陛下恩泽,宫中草木。”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正在太后身边乖巧吃点心的苏柔身上,语气转为真正的温和,“倒不如像苏家这小丫头般,天真烂漫,才是真性情,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皇后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敲打了互相攻讦的妃嫔,又捧了太后的心头好,彰显了正宫气度。
苏浅浅安静地坐在柳氏下首,垂眸听着这些绵里藏针的对话,只觉得比看戏还有趣。 她心中暗自品评,只觉这后宫女子个个都是语言大师。
然而,德妃似乎不甘心话题就此转移,她眼珠一转,那笑吟吟的目光便精准地落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苏浅浅身上,仿佛刚刚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说起来,灵毓郡主真是愈发出挑了。这般品貌,又深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看重,不知将来哪家儿郎有这等福气呢?郡主年岁也不小了吧,可曾议亲?”
这一问,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殿内所有贵妇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聚焦到了苏浅浅身上。
贤妃立刻接话,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郡主这般人才,确是该好好寻觅良配。听闻郡主不仅打理家业是一把好手,于农事上更是颇有建树,这般蕙质兰心,寻常勋贵子弟怕是匹配不上。”
淑妃则笑得更甜,目光却锐利如针:“可不是嘛,更何况郡主还有一双这般招人疼爱的弟妹,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疼着。这将来谁家若是有幸求娶了郡主,那可真是……福泽深厚呢。”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将“福泽深厚”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暗示着娶到苏浅浅所能带来的,远不止她个人的才华与美貌,还有太后对苏柔、苏睦宁的宠爱可能带来的隐形政治资源。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心思都活络起来,目光闪烁,衡量着这桩潜在联姻的巨大价值。
太后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轻轻拍了拍依在她身侧的苏柔的小手,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调侃与不容置疑的回护:
“浅浅这孩子,哀家也喜欢得紧,她的婚事啊,哀家可得好好把关,定要为她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急不得,急不得。”
苏浅浅感受到四周灼热的目光,心中无奈一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羞涩与平静,仿佛讨论的中心并非自己一般。这万国朝会才刚刚开始,她这“香饽饽”的滋味,怕是有的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