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力量一旦全力运转,其效率是惊人的。尤其是当调查目标明确指向一年前的南境之行时,许多被时间尘埃掩埋的细节,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暗卫首领亲自将一份厚厚的卷宗呈到了萧策的书案上。这一次,卷宗里记载的不再是苏浅浅回京后的种种行为,而是她一年前南下途中,那段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血腥而隐秘的经历。
萧策屏退左右,独自在烛光下翻开了卷宗。
开篇的记录与之前掌握的并无二致:苏家商队在南境遭遇“细作”清剿,损失惨重,苏浅浅重伤坠河,侥幸生还。但暗卫显然挖掘到了更深层、也更不为人知的内情。
卷宗里附上了几名当年参与那场“清剿行动”的低阶军官的口供(这些人或因伤病已退役,或因其他缘由离开了北府军)。他们的供词拼凑起来,描绘出了一幅与官方捷报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根本不是什么精心策划的反细作行动,而是一场因为情报误判、为了坐实军功而进行的、近乎屠杀的清洗!萧策麾下的一名骄横将领,为了抢功,在未完全核实情报真伪的情况下,便将那支恰好路过、行为谨慎的苏家商队定性为“叛变细作”,悍然发动了袭击。而当这份带着“捷报”的军情传到当时正在另一处战线督战的萧策手中时,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为了稳定军心、彰显武力,他默许了这份战报,并未深究。
但,卷宗的后半部分,却记录了一件让萧策都感到震惊的事情。
萧策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段模糊而破碎的记忆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阴森的桥洞,刺骨的冰水,破碎的冰面折射着惨淡的天光, 怀中冰冷的、失去意识的柔软身躯,以及一种强烈的、必须救活她的执念……这些片段他曾以为是战场上的噩梦,此刻却无比清晰地与卷宗上的记录重合起来!
他竟然救了她?!
在那座桥之下,是他亲手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回京之后,他因伤势和连续的征战,对这段记忆变得极其模糊,加上苏浅浅当时重伤濒死、容颜狼狈,与如今这位光彩照人、气质迥异的安福县君判若两人,他竟从未将两人联系起来!
恨意源于他,生机亦源于他。
这何其荒谬!又何其……残酷!
萧策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他复杂难言的神情。愤怒、愧疚、震惊、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碰撞。
他知道了她恨他的根源,也知道了那段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救赎的过往。
现在,该如何?
数日后,县君府书房。
苏浅浅正在查看魅影送来的最新情报,关于靖王府几处暗产的最新动向。忽然,侍女来报,靖王府派人送来一个密封的锦盒,指名要县君亲启。
苏浅浅眸光一凝,萧策?他又想做什么?
她挥手让侍女退下,亲自打开锦盒。里面没有信件,没有只言片语,只有厚厚的一叠卷宗。
她带着疑虑翻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苍白如纸。那上面记录的,正是她刻意尘封、夜夜噩梦的南境惨案!虽然细节略有出入,但核心真相——萧策的所作所为——与她所知一般无二!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恨意再次翻涌。他送来这个,是示威?是嘲讽?
她强忍着撕碎卷宗的冲动,继续往下看。然后,她看到了关于桥下冰湖救人的记录……
苏浅浅的呼吸骤然停滞!
桥洞……冰水……破碎的冰面……取暖……
一些被她归结为濒死幻觉的模糊记忆碎片,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逼仄的桥洞阴影,令人窒息的寒冷,身体被冰冷河水包裹的绝望,然后是……破碎冰面的撞击声,一个带着体温的、坚硬的怀抱,模糊而冷硬的侧脸轮廓,以及那低沉的、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无意识安抚的声音,那句,苏小姐,扯平了……
原来……那不是幻觉?
那个在她坠入冰冷黑暗,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时,将她从桥下冰窟中拖出,给予她一丝生机和温暖的人……竟然是萧策?!
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卷宗上冰冷的文字,又看向窗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挣扎。恨意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可这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她坚硬的复仇壁垒之上。
萧策送来这份卷宗,是什么意思?示好?辩解?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战?
苏浅浅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复仇之路似乎依然清晰,但脚下的基石,却在这一刻,因为那座桥、那片冰湖的记忆,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锦盒静静躺在书案上,里面的卷宗,既是罪证,也是救赎的记录,更像一个无解的难题,摆在了苏浅浅的面前。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因为这份真相,而变得无比沉重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