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第三日,宫中传来旨意,承景帝于麟德殿设宴,为新晋安福县君苏浅浅接风洗尘。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巍峨的皇宫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宛如琼楼玉宇,不似人间。麟德殿内,更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苏浅浅穿着一身符合县君品级的蹙金绣鸾鸟纹礼服,颜色是端庄的绯色,虽不失华美,但在满殿环佩叮咚、珠光宝气的宗室贵女、命妇群中,显得颇为素净。然而,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眉宇间那股历经世事沉淀下来的平静与淡然,以及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眸,让她在姹紫嫣红中,反而有种格格不入却又引人注目的独特气质。
她一入殿,便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探究、嫉妒……种种情绪,混杂在馥郁的香气与悦耳的丝竹声中。
她恍若未觉,在宫人的引导下,于自己的席位落座,姿态优雅,目不斜视。
宴至中酣,气氛愈加热烈。承景帝坐于九龙御座之上,面色红润,心情似乎颇佳。他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了苏浅浅所在的方向,笑容和煦地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安福县君。”
苏浅浅应声起身,行至御座前阶下,敛衽一礼,动作流畅自然,不见丝毫怯场:“臣女在。”
“你于国于民,进献粮种,活人无数,又献策稳固边城,功在社稷。朕心甚慰。”承景帝看着她,语气温和,“如今你初入京城,可还有什么所求?今日但说无妨,朕皆可应你。”
瞬间,整个麟德殿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聚焦在苏浅浅一人身上!皇帝金口玉言,许下如此重诺,这是何等的恩宠!无数人心中翻腾,猜测着这位年轻县君会提出怎样的要求——是为父兄求官?是为家族谋利?还是……
坐在席间稍后位置的靖王萧策,亦抬起了眼眸。他穿着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面容俊美无俦,气质冷峻,深邃的目光落在殿中那抹绯色身影上,带着一丝惯常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探究。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期待中,苏浅浅再次微微一福,抬起头,清越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
“回陛下,臣女别无所长,不通诗书,不擅女红,平生所愿,不过是研究些稼穑商贾之事,能躺着为陛下收尽天下银钱,充盈国库。陛下封臣女这安福县君,能让臣女正大光明地躺着收钱,便是陛下对臣女最大的赏赐,亦是臣女最大的福分了。”
“……”
死寂。
满殿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不少贵女以袖掩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更是皱紧了眉头。躺着……收钱?这、这成何体统!简直是……简直是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端坐在上的承景帝,显然也愣了一下。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清新脱俗又匪夷所思的回答。
然而,看着殿下少女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我就这点出息”的眼神,承景帝先是嘴角微抽,随即,宏亮的笑声猛地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躺着收钱’!坦诚!有趣!朕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为国敛财说得如此……别致!”
皇帝一笑,殿内凝固的气氛瞬间冰消雪融。众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背后,心思各异。有觉得此女果然出身低微,上不得台面的;有觉得她是以退为进,大智若愚的;也有单纯觉得好笑的。
萧策唇角亦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看着那个在御前坦然说着要“躺着收钱”的少女,眼底的兴味浓了一分。此女,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苏浅浅面色如常,谢恩退回座位,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她当然知道这话会引来何种议论,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与其让皇帝和众人猜忌她有何巨大野心,不如主动给自己贴上一个“爱财的实干家”标签,降低戒心,方便行事。
“躺着收钱”?她心中轻笑。若真能躺着,谁愿意站着奔波?不过是,这世间事,从来不容人真正躺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