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如同一道沉重的闸,将锦绣阁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整整三日。
门内是死寂的沉默,门外是焦灼的守望。
苏家这座繁华鼎盛的府邸,第一次被如此沉重而压抑的气氛笼罩。每个人都知道了那个被小心翼翼掩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摊开在了阳光之下。
让我进去!让我看看她!柳氏第三次哭喊着要冲进去,被苏屹安死死拦住。这位向来沉稳的苏家二爷,此刻眼眶深陷,声音沙哑:让她静一静...现在进去,只会让她更痛...
静一静?她都静了三天了!苏舟从海贸事务中抽身赶回,一拳砸在廊柱上,我宁愿她哭出来,骂出来,也好过这样...
药房内,苏杭将药杵捣得震天响,每一记都像是在宣泄无处安放的怒火与自责。他配了安神的香,调了滋补的汤,却都堆在门外,纹丝未动。
连远在衙门的苏云也告假归来,沉默地立在院中。这位以理性着称的苏家五爷,第一次感到言语的苍白。
所有人都成了困兽,被愧疚与担忧撕扯着。
第四日,破晓。
那扇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苏浅浅站在门口,逆着晨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有着浓重的青影,唇上毫无血色。可她的眼神——那曾经被绝望冰封的眼神,此刻却像被烈火淬炼过的寒铁,冷冽而坚定。
小姐!知秋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
苏浅浅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的每一个人——满面泪痕的母亲,眉头紧锁的父亲,紧握双拳的苏舟,沉默不语的苏云,还有刚从药房冲出来的苏杭。
备车。她的声音因三日未言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去清溪村,接八少爷回府。
八少爷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柳氏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浅浅,你...你这是何苦?娘知道你对妥妥好,可是...
他不是妥妥。苏浅浅平静地打断,他是苏睦宁,我的弟弟,苏家名正言顺的八少爷。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这三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力量。上辈子她孑然一身,不也活得潇洒?这辈子能有家人,已经是老天额外的恩赐。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压下喉头的哽咽:不能生育...确实是个遗憾。但难道没有子嗣,我苏浅浅就不是苏浅浅了吗?我们苏家就要因此蒙羞吗?
苏舟急道:妹妹,我们从未觉得...
我知道。苏浅浅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我知道你们爱我,护我,所以才瞒着我,所以才...送走妥妥。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但正是这份爱,成了束缚他的枷锁。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为我的不幸付出代价?
她转向柳氏,语气恳切而坚定:娘,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您真的愿意让您的亲生儿子,在远离家人的地方,像个隐形人一样长大吗?
柳氏泣不成声,几乎站立不稳。
苏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拐杖顿地:接回来!都接回来!我们苏家,还没有落魄到要牺牲一个孩子来保全颜面的地步!
当日下午,苏睦宁被接回了苏府。
四岁的孩子站在花厅中央,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不是过年,自己却被带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苏浅浅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
妥妥,她轻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天天都可以住在这里,好不好?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她,又看看周围神色复杂的大人们,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现实的隔阂并非一纸命令就能消除。
柳氏以孩子需要清净为由,将苏睦宁安置在了府中最偏远的竹韵轩。那处小院靠近后角门,虽然整洁,却与主院相隔甚远,几乎自成一方天地。
这样也好。苏浅浅站在锦绣阁的窗前,遥望着竹韵轩的方向,至少他回来了。墙内是否温暖,需要时间慢慢焐热。
知秋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真的...释然了吗?
苏浅浅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抽新的柳枝。
释然?她轻轻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或许不是释然,是认清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转身,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我不能让一道伤痕,定义我全部的人生。苏家需要未来,妥妥需要家人,而我——她的目光变得深远,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当晚,苏浅浅亲自去了竹韵轩。
她带去了一盏精致的走马灯,灯影转动间,映出孩童稚嫩的笑脸。她没有久留,只是看着苏睦宁在嬷嬷的引导下怯生生地摆弄灯笼,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孩童该有的好奇。
离开时,她在月门下驻足回首。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灯影中显得格外孤单,却也格外坚定。
回到锦绣阁,她提笔写下二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是的,她破开的不仅是自身的桎梏,更是这个家族因爱而生的枷锁。那道生命的缺憾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不能言说的秘密,不再是扭曲亲情的利刃。
夜风中,竹韵轩的灯光如豆,而锦绣阁的烛火通明。两处光亮隔着庭院遥相呼应,如同这个家族正在慢慢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着微光。
苏浅浅站在窗前,任由夜风吹拂她的发丝。她的侧影在烛光中显得单薄却挺拔,像一株历经风霜的修竹,在断折处生出新的枝桠,向着更高远的天空伸展。
这一夜,苏府很多人都无眠。但不同以往的是,那种压抑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开始学着用真实的面目,面对彼此,面对未来。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女子三日的闭关,和她推开房门时那道坚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