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溪村的第七日,晨光初透时下了一场细雨。雨丝斜斜地落在老宅的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故土的低语。苏浅浅倚在窗边,看着雨幕中的菜园子,那些沾了水珠的菜叶绿得发亮。
小姐,雨天地滑,莫要站在风口。苏叶轻声劝着,为她披上一件月白缎面的夹袄。
苏浅浅没有应声,目光仍停留在院角那株野生的牵牛花上。紫色的花朵在雨中微微颤动,让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清晨,她第一次在这院子里尝试做火锅,热气腾腾间,家人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
雨停时已是午后。苏老爷子拄着梨木拐杖,站在廊下深深吸气:这雨下得好,地里的秧苗该欢实了。
苏老夫人正在拣选豆种,闻言抬头笑道:你呀,在京城做了这些年官,心里惦记的还是这几亩地。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老爷子慢悠悠地踱步到院中,弯腰捏起一撮泥土,这土腥味,才是家的味道。
苏浅浅静静听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她走到祖母身边坐下,帮着挑选豆种。那些圆滚滚的豆子在竹筛里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红豆最是养人。苏老夫人拈起一粒饱满的豆子,明日让苏姜氏熬一锅红豆粥,你多喝些。
雨后初晴的日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浅浅忽然想起什么,对苏花道:去把西厢房里那套青瓷茶具取来。
茶具是早年得的,一直收着未曾用过。苏浅浅亲自沏了茶,是新采的野山茶,汤色清亮,带着山泉的甘甜。
后山有片野茶林,每年清明前后,村里人都会去采些。苏浅浅望着远山淡淡的轮廓,记得小时候,常跟着采茶的姑娘们上山,她们唱的山歌,现在还记得几句。
她轻声哼唱起来,调子悠远,带着乡野的质朴。歌声中,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那些无忧的岁月。
夕阳西下时,苏康从溪边钓回几尾鲫鱼。苏姜氏利落地收拾干净,配上豆腐、野菌,熬了一锅奶白色的鱼汤。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织成温柔的纱帐。
晚饭摆在院中的石桌上。一锅鱼汤,几样时蔬,还有新蒸的糙米饭。简单的饭菜,却让人食指大动。
这才是过日子。苏老爷子满足地叹息,在京城时,整日山珍海味,反倒尝不出滋味了。
苏浅浅小口喝着鱼汤,鲜美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忽然想起萧策曾说过,最怀念幼时在行宫吃的一碗素面。那时不懂,现在方才明白——人追寻的,从来不是珍馐美馔,而是食物里承载的记忆与温情。
夜幕降临,萤火虫在菜园里点点飞舞。苏浅浅披了件外衣,独自走到溪边。溪水潺潺,映着天边的弦月。她蹲下身,伸手触碰微凉的溪水,水波荡漾开去,碎了月影。
小时候,我常在这溪边玩耍。苏浅浅望着粼粼的水光,那时总觉得溪水那么宽,怎么也跨不过去。现在看,不过一步之遥。
溪对岸的竹林里,传来夜莺的啼叫。声声清越,划破夜的寂静。
更深露重时,她提着灯笼往回走。老宅的窗子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苏花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小姐,热水备好了。
这一夜,苏浅浅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溪水声伴她入眠,如同母亲温柔的摇篮曲。
晨光再次照进小院时,苏浅浅早早起身。她换上一身简便的衣衫,用布条束起长发,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苏老爷子在院中打太极,见她这打扮,含笑点头:这才像我们苏家的姑娘。
早饭后,苏浅浅背着竹篓独自上了后山。山路蜿蜒,两旁野花烂漫。她走走停停,不时俯身采摘路边的野菌。
那就是野茶林。她望着远处一片青翠的山坡,轻声自语。
漫山遍野的茶树在晨光中泛着新绿。几个早到的村妇已经在采茶,见苏浅浅来了,都笑着打招呼。
郡主也来采茶?
今年的茶长得可好了!
苏浅浅接过村妇递来的斗笠戴上,动作熟练地开始采茶。阳光透过茶树的间隙洒下,在她身上跳跃。山风拂过,带来茶叶的清香。她轻声哼起从前的山歌,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中午时分,她在山泉边歇脚。用泉水沏了新采的茶,就着带来的干粮,简单却惬意。泉水清甜,茶叶芬芳,山风轻抚着她的发丝。
若是天天如此,倒也不错。她靠着树干,眯着眼感受山风。
下山时已是夕阳西斜。炊烟再次升起,晚霞将清溪村染成温暖的金色。
苏浅浅站在山腰,望着脚下的村庄。溪水如带,屋舍俨然,一切都是记忆中模样,却又添了新的滋味。
回家了。她轻声道,声音消散在晚风里。
暮色渐深,萤火再次点亮溪畔。而苏浅浅心中的那盏灯,也正在慢慢亮起。在这清溪晨昏间,她终于找到了归处。
夜里,她坐在窗前写信。笔墨在宣纸上流淌,写给京城的兄长们,写给宫中的弟妹。信里不说伤痛,只道家常——后山的茶林,溪中的游鱼,菜园里的新蔬。字里行间,是渐渐平静的心绪。
写完信,她吹熄了灯。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房间照得通明。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或许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次日清晨,她被鸟鸣唤醒。推开窗,见苏老爷子正在菜园里浇水,苏老夫人在晾晒昨儿采的野菌。晨光熹微,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今日我们去溪边垂钓可好?用早饭时,苏老爷子提议,听说这几日溪里的鲈鱼正肥。
苏浅浅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