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之战引发的余波尚未平息,盛京市井间对苏记的议论还未降温,苏浅浅的第二波攻击,已如疾风骤雨般接踵而至。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关乎民生的粮秣,而是转向了更能煽动人心、也更易于传播的领域——声望与形象。
苏记名下,专营绸缎成衣的“锦绣阁”悄然开始了动作。
与粮行那边大张旗鼓的降价不同,锦绣阁的筹备是在极度保密中进行的。苏浅浅亲自召见了锦绣阁的大掌柜与几位手艺最精湛、也最嘴严的裁缝师傅。她没有过多解释,只将几幅精心绘制的图样摊开在他们面前。
那图样,并非时下流行的宽袍大袖、飘逸风流的名士风格,而是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紧身的窄袖箭衣,利于行动的收腰设计,肩部与肘部带有不易察觉的加固处理,衣领挺拔,线条硬朗,整体风格简洁、利落、充满力量感。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分明是仿照了军中将领,尤其是靖王萧策麾下北府兵军官制服的样式,只是去除了代表军阶身份的徽记和过于严肃的装饰,更偏向于日常可穿的劲装。
“这……”锦绣阁大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他隐约猜到了东家的意图,心头狂跳,“县君,这式样……似乎是仿照……”
“仿照靖王殿下军中常服。”苏浅浅接口,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用料不必顶级,选耐磨耐洗的棉麻或次等绸缎即可,但做工必须精细,版型必须挺括。价格,定在寻常读书人、小富之家都能轻易负担的水平。”
“可是,仿制亲王服制,这……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掌柜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苏浅浅抬起眼帘,目光清冷:“我朝律法,禁止民间私造甲胄、滥用龙凤纹章。此衣,无甲胄之实,无僭越之纹,不过是样式利落些的寻常衣衫,何罪之有?”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图样上硬朗的线条,“更何况,我们要卖的,不仅仅是衣服。”
她拍了拍手,魅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叠薄薄的小册子放在案上。册子封面朴素,只写着几个醒目的字——《靖王殿下战场传奇》。
“每售出一件‘同款战袍’,附赠此册一本。”苏浅浅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要让穿上这衣服的人,不仅形似,更要心向往之。”
掌柜的拿起一本小册子随手翻看,里面用通俗易懂、甚至略带夸张的笔法,描绘了靖王萧策如何年少从军,如何在校场比试中独占鳌头,如何在南境、北疆屡立奇功,如何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故事写得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将萧策塑造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军神偶像。然而,在熟知内情的苏浅浅和掌柜看来,这册子无异于一把软刀子,它将萧策高高捧起,同时也将他与普通民众的距离拉近,用一种近乎“消费”的方式,剥去他身份自带的神秘与威严。
掌柜的终于明白了苏浅浅的全部意图。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行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势,是要将靖王萧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拉下来,变成市井小民可以随意谈论、模仿甚至品头论足的“对象”!其用心之深,手段之奇,令人胆寒。
“即刻去办。调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和织机,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第一批成衣挂上锦绣阁最显眼的位置。”苏浅浅的命令不容置疑。
“是,县君!”掌柜的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他知道,自己已然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船。
三日之后,就在丰泰粮行依旧门庭冷落,靖王府还在调查苏浅浅底细之时,苏记锦绣阁毫无预兆地推出了名为“靖王殿下同款战袍”的系列成衣。
巨大的海报挂在店外,上面画着一个身着仿制军服、英姿勃勃的模特形象,旁边用醒目的朱笔写着:“感受靖王风采,体验沙场豪情!靖王同款战袍,今日首发!”
这一下,可真是在盛京城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那些向往军旅热血、崇拜靖王战功的年轻学子、尚武的平民青年,乃至一些追求新奇刺激的富家子弟,顿时被吸引了。靖王萧策,那可是帝国军神,是无数人心中的偶像!如今,只需要花费并不算昂贵的价钱,就能买到一件“偶像同款”,还能附赠一本讲述偶像传奇故事的小册子?
这诱惑,太大了!
“给我来一件!就要靖王殿下穿的那种黑色的!”
“我要那件藏青色的,对,就是画上那个样式!”
“快,小册子别忘了给我!”
锦绣阁门前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包围,比之前抢购粮食的景象有过之而无不及。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成衣以惊人的速度被抢购一空,后续的货源还在不断赶制中。一时间,盛京街头,竟隐隐出现了一股穿着“靖王同款”的风潮。年轻的学子们穿着这身衣服,自觉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走路都带着风,相互之间讨论的也是小册子里写的靖王事迹,仿佛自己也与那位传奇亲王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而这一切,最终汇聚成了刺向萧策本人的、让他极度难堪的一幕。
这日下朝,萧策骑着骏马,在侍卫的簇拥下返回王府。途径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异样。街道两旁的行人,尤其是那些穿着深色窄袖劲装的年轻人,看向他的目光格外灼热,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也比往常更多。
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百姓对亲王的寻常好奇。直到他看见两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藏青色劲装的年轻书生,正对着他激动地比划着,其中一个还兴奋地拉扯着自己衣服的袖口,对同伴说着什么,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好奇。
那衣服的样式……萧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分明是仿照他军中常服改制而成!虽然用料普通,细节也多有差异,但那整体轮廓、那肩腰的设计,与他平日所穿何其相似!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第三个,第四个……放眼望去,竟有不下十数人,穿着这种类似的山寨“战袍”,如同看猴戏一般,对着他这位正主投来各种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被冒犯、被亵渎的恶心感,瞬间冲上了萧策的头顶!他的脸色,在刹那间黑沉如锅底,周身散发的寒气,让紧随其后的侍卫都下意识地勒紧了马缰,屏住了呼吸。
他,堂堂靖王,国之柱石,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帝都最繁华的街道上,被一群平民穿着仿制他衣冠的“戏服”围观、指点?!
这成何体统!
这简直是将他的威严、他的身份,放在地上践踏!
苏浅浅!
几乎不用思考,萧策的脑海中就蹦出了这个名字。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用这种下作又诛心的方式来羞辱他?粮行之争尚可理解为商业打压,可这“同款战袍”,分明是冲着贬损他个人威望而来!将他与市井贩夫走卒混为一谈,将他浴血沙场换来的荣耀,变成可供消遣谈论的街头传奇!
“回府!”
萧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得能冻裂金石。他猛地一抖缰绳,骏马吃痛,加速奔驰起来,将街道上那些穿着“战袍”的身影和好奇的目光狠狠甩在身后。
回到靖王府,萧策径直踏入书房,“砰”地一声巨响,将房门摔上。书房内的气压低得可怕。
长史闻讯赶来,看到萧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的身影,那紧绷的脊背线条彰显着主人滔天的怒意。他小心翼翼地禀报了锦绣阁推出“同款战袍”以及市面上的热烈反响。
“……如今,不少年轻人都以拥有一件‘靖王战袍’为荣,那本小册子更是流传甚广。”长史的声音越说越低。
“好,好一个苏浅浅!”萧策缓缓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比怒火更可怕的风暴,“先是粮行,再是这污糟的衣物……她这是要将本王的里子面子,都放在地上踩一遍。”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本魅影刚刚送来的、还带着墨香的《靖王殿下战场传奇》小册子,随手翻开一页,正是描写他南境一战“料敌先机,铲除内患”的段落。
萧策的指尖在这一行字上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疑虑。难道……
但这丝疑虑瞬间被更强烈的怒意所淹没。无论原因为何,苏浅浅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查到她的底细了吗?”他冷声问。
“回王爷,还在查。南线那边消息传递需要时间,目前尚未发现苏家或是苏浅浅本人与南境旧事有直接关联。”长史回道。
“加快速度!”萧策命令道,他盯着那本小册子,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苏浅浅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本王要知道,她到底是谁!而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既然她这么喜欢玩火,那本王就让她知道,什么是玩火自焚!”
这场由苏浅浅主动挑起的战争,在经历了粮价的血腥厮杀后,又增添了这极具羞辱性的一笔。萧策心中的杀意,已然沸腾。他不再仅仅将苏浅浅视为一个需要调查的谜团,而是必须彻底摧毁的敌人。
而此刻的县君府内,苏浅浅听着锦绣阁大掌柜汇报着“战袍”脱销、全城热议的盛况,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喜色。她走到窗边,望着靖王府的方向,想象着萧策看到满街“山寨”自己时的表情,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被自己‘荣耀’的化身所包围、所评头论足的感觉如何,靖王殿下?”她轻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这,只是开始。我要让你拥有的的一切,都变成刺向你自己的利刃。”
山寨的“战袍”在风中摇曳,仿佛无数面嘲讽的旗帜,插满了盛京的街头巷尾。一场关于声望与尊严的无声绞杀,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