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瞬间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喧嚣。
空荡的排练厅里只剩下调试设备发出的低沉嗡鸣,光线冰冷,照着一排排空置的座椅和巨大的落地镜。
你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后背能清晰感觉到涡轮机外壳的坚硬轮廓,刚才发现消防通道口那模糊锯齿状鞋印带来的心悸还未完全平复。
赞德。
那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胸口。
他就在这里,在这栋被偶像光芒笼罩的大楼某个角落。
不是猜测,是确凿无疑的痕迹。
深渊回响赛车场后台阴影里的警告,x信息里赤裸裸的利用,还有此刻这无声的窥视——冰冷,高效,带着神使任务特有的漠然。
他像盘旋在猎物上空的秃鹫,耐心等待着时机,也毫不留情地提醒着你这个“容器”的位置。
“看心情,也看价钱。还有,别惹我。”
你之前对那个监工说的话,此刻带着讽刺在脑海里回响。
别惹谁?在这熵海星,在这宇宙棋局里,你又能真正避开谁?
你甩甩头,试图将那股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窒息感甩开。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拟态剂塑造的男性身躯传来真实的疲惫感,肩膀的旧伤在搬运重物后隐隐作痛,提醒着你身体的负荷。
你深吸一口气,排练厅里混合着消毒水和金属粉尘的空气灌入肺部,带着一种虚假的洁净感。
任务还没完。
你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喉结在皮肤下清晰地滚动。
属于“银狐”的伪装重新覆盖上来,那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和底层讨生活的警惕感浮现在灰蓝色的虹膜片下。
你推开门,再次汇入经纪公司后门物流通道的忙碌人流中。
汗水、机油、廉价香水、还有搬运工身上浓重的体味混杂在一起,比排练厅里的空气更浑浊,也更真实。
你沉默地走向后巷,准备搬运下一批印着“深海旋律”LoGo的沉重箱子。
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感官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头顶运输管道的震动、叉车引擎的轰鸣、工人们的交谈,以及......任何可能来自暗处的、非善意的窥探。
“嘿,‘银狐’!这边!”
疤脸杰森的声音在卸货平台边缘响起,他朝你脚边努努嘴,那里堆着几个体积稍小但看起来更精密的箱子。
“动作快点!三号厅等着用!希尔小姐下午排练要用到这些新到的共鸣发生器,金贵着呢,磕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你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弯腰去搬其中一个箱子。
果然比之前的更沉,里面似乎填充了减震材料,但核心部件的重量透过箱体传来。
你绷紧核心和手臂,稳稳地将它扛上肩头,金属棱角隔着工装外套硌着肩胛骨,带来清晰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同样工装,正合力抬着一个大箱子的搬运工从你身边经过,他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进你耳朵里。
“......又少了一个?”
其中一个声音沙哑地问。
“可不是嘛,”另一个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不安,“后勤组那个新来的伴舞,叫......莉娜?昨天排练结束就没影了。宿舍没人,通讯也断了。”
“啧,这个月第几个了?执法队那帮废物......”
“少管闲事!这鬼地方哪天不死人?干活!”
他们的脚步声和抱怨声很快被叉车的噪音淹没。
你扛着箱子,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但“伴舞”、“失踪”、“这个月第几个”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刺入你的神经。
安迷修追查的失踪案,目标直指“弱势群体”。
人鱼?还是也包括这些在光鲜舞台背后挣扎的普通人?
赞德信息里的“人鱼污染”,安迷修盘问时提到的“异常邀请”......这些碎片,正隐隐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旋涡。
而希尔工作室的招募,绝非偶然。
你把箱子搬进三号排练厅,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放下箱子,你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短暂地喘了口气。
拟态剂的效力稳定,但精神上的紧绷感挥之不去。
刚走出排练厅,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助理制服,面容精干的年轻男人就拦在了你面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地扫了你一眼,尤其是你工装上的临时通行证。
“‘银狐’?”
他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是我。”
你停下脚步,带着“银狐”惯有的那点不耐烦。
“跟我来。希尔小姐要见你。”
助理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就朝着通往上层核心区域、明显更洁净,安静的通道走去。
要来了。
你心念微动,调整了一下呼吸,跟了上去。
帽檐下的视线快速扫过周围环境。
这条通道铺着吸音地毯,两侧墙壁是柔和的暖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能看到悬空城核心区流光溢彩的繁华景象,与下方根须区的破败肮脏形成刺眼对比。
助理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实木门前停下,用权限卡刷开了门锁。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海洋气息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浑浊截然不同。
“进去吧。”
助理侧身示意,自己则留在门外。
你迈步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房间很大,像一间私密的会客室兼休息室。
装饰风格简约而昂贵,巨大的落地窗将熵海星墨绿色的无尽海洋和上方悬浮的璀璨城区尽收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昂贵的香薰味道,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海洋的咸腥。
房间中央,背对着你站着一个身影。
希尔。
她换下了舞台上的华丽演出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丝绒长裤套装,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
深蓝色的长发没有做任何造型,柔顺地披散在肩后,发梢泛着幽微的珍珠光泽。
她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翻滚的墨绿色海面,背影透着一股与舞台上截然不同的沉静,以及......难以言喻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那张在巨幅海报上光芒四射的脸,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精致,却也更加真实。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带着人鱼族特有的细腻质感。
深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幽邃的海渊,此刻里面没有面对镜头时的完美笑意,只有一种沉静的审视和深藏的锐利。
她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她的视线扫过你沾着油污的工装裤,你刻意塑造出的硬朗下颌线,最后停留在你灰蓝色的眼睛上。
“‘银狐’?”
她的声音比舞台上低沉一些,带着奇异的磁性,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
“杰森说你身手不错,干活也利索,就是看起来......”
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拿钱办事,老板。只要价钱合适,麻烦不找我,我也不找麻烦。”
你刻意让自己的站姿显得更放松些,甚至带着点懒散。
希尔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她走到一张宽大的水晶茶几旁,拿起一个数据板。
指尖在上面滑动了几下,一个全息投影在她面前展开——正是你在“深渊回响”赛道上,那辆深灰色赛车如同鬼魅般切入内弯的惊险镜头回放。
流畅到近乎诡异的轨迹,在慢镜头下更显惊心动魄。
“确实不错。”
她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种判断力和对机械的掌控,不是靠运气或者单纯不要命就能练出来的。”
你的心跳平稳,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混口饭吃罢了。老板找我来,总不会是看赛车录像吧?”
希尔关闭了投影。
深蓝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在你脸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
“我需要一个信使。”
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
“一件东西,送到‘根须区下层’的一个地方。地方有点偏,路不太好走,而且......可能会遇到些‘不友好’的视线。”她刻意加重了“不友好”三个字。
“报酬?”你问得直接。
希尔报了一个数字,足够你在熵海星底层舒舒服服待上几个月,或者支付一笔不小的情报费用。
你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这个高价:“听起来不只是送东西那么简单。”
“聪明。”
希尔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东西本身不重,但很重要。而且,我需要它‘安全、准时、不被任何人察觉’地送达。明白吗?”
她走近几步,从茶几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
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沉重。她将盒子递向你。
“地点坐标已经发到你刚才登记的临时终端上。今晚零点前,必须送到。”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你,“能做到吗?”
你接过盒子。
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
这重量,这密封......绝不仅仅是“一件东西”。
你掂量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迎上希尔深海般的眼眸,扯出一个带着点野性的笑容:“只要钱到位,老板指哪儿打哪儿。不过......”
你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试探:“‘根须区下层’那地方,鱼龙混杂。最近好像不太太平?听说......丢了不少人?”
希尔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出鞘的冰刃,直刺向你。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她审视着你,似乎在判断你话里的意图,是纯粹的打听行情,还是......另有所指。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眼中的锐利缓缓敛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平静,只是语气更冷了几分。
“做好你的事,‘银狐’。”
她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那片翻滚的墨绿色深渊,声音低沉而疏离。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记住,安全、准时、不被察觉。我只看结果。”
下逐客令了。
你无所谓地耸耸肩,将金属盒子揣进工装夹克宽大的内袋里。
“明白,老板。零点前,东西送到。”
你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门口。
门无声地滑开,助理依旧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
你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隔绝了那清冽的海洋气息和希尔沉重的背影。
走廊里依旧是忙碌的景象。
你快步走向后巷出口,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研究希尔给的坐标,以及......规划今晚的路线。
根须区下层,那地方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迷宫和陷阱。
加上希尔语焉不详的警告和安迷修正在追查的失踪案......这趟“送货”,绝不轻松。
刚走出经纪公司后门...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你全身汗毛瞬间倒竖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你!不是视线!是声音!后颈的皮肤像被无形的目光舔舐过,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你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侧面拧身!
嗤——!
一道冰冷的寒光几乎是擦着你颈侧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在了你面前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上!
那是一柄造型极其简约、线条流畅如毒牙的短匕。
冰冷的金属握柄上,清晰地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雪松与硝烟混合的气息——那气息霸道地钻进你的鼻腔,瞬间唤醒了在厄瑞伯斯那无尽的沙海中,他温热的身躯贴近时——那是你曾捕捉到的、属于他的味道。
厄瑞伯斯沙海灼热的风中,他低沉的笑声近在耳畔,那时你愚蠢地将这气息错认为‘安心’...而此刻,这味道只带来毒蛇缠绕般的窒息……
匕首尾部,用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绑着一小卷灰色纸条。
心脏在拟态剂塑造的胸膛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那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你,浸透了每一寸骨骼和肌肉,连指尖都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你眼神冰冷地扫视四周——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滴水的管道、昏暗摇曳的应急灯......没有任何人影。
你缓缓吐出一口气,走上前,用力拔下那柄短匕。展开尾部绑着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用一种极其熟悉的花体字书写:
【小狐狸,尾巴摇得太欢了,当心被猎人揪住。按我的剧本走。乖一点——x】
是赞德。
“尾巴”——是在警告你的伪装还不够完美?还是提醒你安迷修已经盯上你了?
“他的剧本”——是警告你不要深入希尔委托的任务,干扰他的“清理”?
“猎人”——是指安迷修,还是......熵海星阴影里其他更危险的存在?
... 你攥紧了纸条,粗糙潮湿的纸面仿佛吸饱了巷子里的湿气和他留下的冰冷意志,紧紧粘在掌心。
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此刻像活物般钻进你的皮肤,顺着血管蔓延,令人头皮发麻。
你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写下这些字时,嘴角那抹漫不经心又冰冷刺骨的笑意,以及那双金红的瞳孔,正穿透层层建筑和污浊的空气,牢牢锁定在你身上——
这种被掌控、被透视、被当成私有物般标记的感觉... 像剧毒的藤蔓,绞缠着心脏,汲取着氧气,留下湿冷的窒息感。
不爽?不,是一种灵魂被钉在标本板上,供他一人肆意审视把玩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屈辱。
这种被掌控看透的感觉... 像毒液般渗透进四肢百骸。
你抬头望了望上方被悬空城底部巨大结构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里只能看到冰冷金属的反光和远处核心城区投射下来的虚假的霓虹。
如同他此刻笼罩在你头顶的、无所不在的视线。
“呵...”
你发出一声带着浓重自嘲和无力感的嗤笑,指尖无意识地在匕首冰冷的刃身上划过。
最终,你还是将那卷带着他气息和警告的纸条,粗暴的攥成一团,连同那柄如同他延伸的肢体般的匕首,一起收进了工装裤最贴近身体的侧袋里。
现在,没时间犹豫了。你压低帽檐,迅速汇入后巷肮脏的人流中,身影很快被根须区下层永恒的昏暗与嘈杂吞没。
但那份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却比任何阴影都更沉重地烙印在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