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撕裂耳膜,混合着轮胎在生锈金属上尖叫的声音。
人群里是歇斯底里的呐喊,以及震得胸腔都在共鸣的低音炮轰鸣声。
空气里充斥着烧焦橡胶的糊味,劣质机油的刺鼻、汗水蒸腾的酸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深渊回响”的内部,就是一个被塞进巨型钢铁肠道的疯狂熔炉。高温灼烧着一切的嘶喊。
你靠在分配给“银狐”的简陋维修隔间门口,冰凉的金属门框硌着拟态剂塑造出的宽厚肩背。
灰蓝色的虹膜片下,视线冷静地扫过中央那几条蜿蜒狰狞的赛道。
它们像被随意丢弃的、布满疤痕的金属巨蟒,盘踞在废弃管道的巨大空间里。
弯道锐利得近乎直角,陡坡毫无缓冲,连接处是肉眼可见的焊接疤痕和扭曲的接缝。
所谓的“防护栏”,大多是些被撞得歪七扭八的废旧金属残骸,或者干脆就是深不见底、冒着蒸汽的维修坑洞。
几辆正在预热,进行预赛的改装车,如同披着破烂铠甲的凶兽。
裸露的巨大引擎喷吐着灼热的蓝色火焰,车身焊接着狰狞的撞角和锯齿。
巨大的轮胎上布满尖锐的金属钉刺,每一次粗暴的转向都带起一片刺目的火花。
“银狐!准备!c组第三轮!”
一个脖子上纹着滴血齿轮,声音嘶哑的监工用扩音器吼道,声音瞬间被更大的噪音淹没。
你直起身,走向自己的那辆“战车”。
它在一堆奇形怪状的改装车里显得相对“低调”——
底盘低矮,车身线条在粗犷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流畅,通体覆盖着哑光深灰的涂层,只在引擎盖两侧用荧光喷漆潦草地画着两道闪电般的银色纹路。
但内行能看出,它的悬挂调校得极其硬朗,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这车,是押上自己刚赢来的那点赌奖金,从一个满嘴黄牙、只剩一条机械臂的老掮客手里租来的,时限:一场比赛。
赢了,奖金翻倍,车钱回本。
输了......或者撞废了,就等着被丢进下方的墨绿海渊喂鱼,或者被债主拆了器官抵债。
你拉开车门,坐进狭窄、硬邦邦的驾驶座。
座椅散发着一股上任车手残留的汗味和血腥混合的气息。
方向盘是冰冷的金属,没有助力。你活动了一下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指,握住它。
指尖触感粗糙而真实。
拟态剂带来的生理变化早已适应,此刻胸腔里跳动的,是属于自己的、经历过废墟和雨林磨砺的心脏,只是被一层更坚硬、更冷漠的男性外壳包裹着。
“c组!就位!”
刺耳的警示灯在头顶旋转起来,红光照亮隔间里弥漫的机油蒸汽。
你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金属、焦糊和狂热的气味灌满肺部。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专注。
手腕内侧,那截焦黑的长棍碎片隔着衣料传来细微的硬物感。
战利品。
提醒着你失去的,也支撑着你必须前进的。
挂挡,油门深踩。
引擎的咆哮陡然拔高,低沉而狂暴的力量顺着车身骨架传递到你的脊椎。
车身微微颤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你盯着前方狭窄的、被聚光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发车线,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赛道本身。
绿灯!
嗡——!
十几头钢铁凶兽同时咆哮着冲出牢笼!
巨大的推背力将你狠狠按进座椅。
视野瞬间被加速扭曲,两侧锈蚀的管道壁和疯狂的观众席化作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
震耳欲聋的噪音被隔绝在一种奇异的专注之外,只剩下引擎的嘶吼、轮胎的尖叫和你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第一个弯道,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内弯,毫无缓冲地出现在眼前。
几辆冲在前面的车为了抢占内线,已经撞在了一起,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被淹没在更大的噪音中,碎片四溅。
一辆车被撞得失控,翻滚着栽进了旁边的维修坑,爆出一团火光。
你没有丝毫减速。瞳孔微缩,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脚掌在刹车和油门之间精准地滑动。
车身在极限边缘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离心力将你甩向车门。
你绷紧核心,利用身体的重量作为砝码,配合着方向盘细微到极致的调整。
嗤——!
尖锐的摩擦声刺破空气。
深灰色的车身如同鬼魅般贴着内侧残破的护栏滑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间隙,从两辆正在互相角力、几乎将内线完全封死的赛车中间切了进去!
轮胎在布满金属碎屑和油污的赛道上拉出两道短促而炫目的银色光轨,瞬间超越了前方的混乱。
观众席上爆发出更高一浪的、近乎癫狂的尖叫。
“银狐!银狐!”的呼喊声零星响起,迅速汇聚成一股声浪。
大屏幕上,你切入内弯的惊险镜头被慢速回放,那流畅到近乎诡异的轨迹引得阵阵惊呼。
你没有时间去感受那些目光。
下一个挑战接踵而至——一段连续的S形弯道,路面因为长期摩擦和腐蚀变得坑洼不平,如同巨兽的脊背。
一辆焊着巨大撞角的车从侧后方凶狠地撞来,试图将你挤向外侧更危险的区域。
肩膀的旧伤在剧烈的颠簸和冲击下传来熟悉的刺痛,被拟态剂压制着,却依然顽固。
你眼神一冷,非但没有避让,反而在对方撞角即将触及车身的瞬间,猛地向对方的方向带了一把方向盘,同时脚下油门一松一踩!
砰!
沉闷的撞击声。
你的车尾巧妙地利用了对方冲撞的力道,借力打力,车身如同陀螺般向外侧一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方致命的撞击点,同时利用甩尾的力道,车头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切入下一个弯道的内线。
而那辆试图撞击你的车,则因为用力过猛和你的借力,失控地撞向了外侧的金属残骸,发出一声巨响,零件飞散。
“漂亮!”
观众席上有人嘶吼。
纯粹的技巧。
在厄瑞伯斯的废墟中攀爬跳跃练就的平衡感,在翡翠星雨林里追逐与躲避训练出的瞬间判断,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神经反射。
没有元力,没有花哨,只有被千锤百炼过的身体本能和对机械的绝对掌控。
汗水顺着新塑的下颌滴落,砸在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
比赛进入白热化。
赛道上只剩下最后三辆车在缠斗。
除了你的深灰“银狐”,还有一辆通体赤红、引擎如同熔炉般喷吐火焰的“熔岩巨兽”,以及一辆车身覆盖着厚重装甲、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铁壁”。
前方,是被称为“绞肉机”的终极挑战——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坡顶连接着一个极窄的、仅容一车通过的金属拱桥,拱桥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维修深渊。
而拱桥之后,是一个毫无缓冲的、落差极大的下坡跳台。
“熔岩巨兽”仗着强大的马力,咆哮着率先冲向陡坡,试图抢占唯一通道的入口。
“铁壁”则紧随其后,装甲车身闪烁着冷光,显然打算在坡顶或拱桥上强行挤开对手。
你落在最后,但速度丝毫不减。
瞳孔紧紧锁定着前方的两辆车和那致命的拱桥。
肾上腺素在血液里奔涌,带来一种冰冷的兴奋感。
就是现在!
“熔岩巨兽”即将冲上坡顶、车身因坡度而微微抬头的瞬间,“铁壁”紧随其后、即将发起撞击的刹那,你猛地将油门踩到底!
深灰的车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爆发出惊人的加速度,几乎是贴着陡坡的斜面,以近乎自杀的角度向上猛冲!
“他疯了!”
“想飞过去吗?!”
惊呼声四起。
你当然不会飞。
就在车头即将撞上“熔岩巨兽”车尾的瞬间,你双手猛打方向盘,同时拉起手刹!
一个极其古老却有效的动作。
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剧烈侧滑,整辆车几乎横了过来,左侧的两个轮胎甚至离地!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混合着金属刮擦的火花,如同死神的狞笑。
深灰的车身利用这极限横向漂移,硬生生从“熔岩巨兽”与陡坡内侧那不到半米的狭窄缝隙中,贴着“熔岩巨兽”滚烫的排气管挤了过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瞬间烤干了脸上的汗水。
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
“熔岩巨兽”的车手被这不要命的超车惊得下意识一偏方向,车身顿时在坡顶失去平衡,而紧跟在后的“铁壁”收势不及,沉重的装甲车头狠狠撞在了“熔岩巨兽”的侧腰!
轰隆!
两辆凶兽在坡顶撞成一团,翻滚着,带着漫天火花和碎片,一同坠向拱桥下方的深渊,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赛道底部。
而你,深灰色的“银狐”,在挤过缝隙的瞬间便已松开手刹,猛踩油门,车身在失控的边缘被强行拉回,带着剧烈的晃动和轮胎的尖啸,冲上了那狭窄的金属拱桥!
桥面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方,是吞噬了“熔岩巨兽”和“铁壁”的、翻滚着火光和浓烟的死亡深渊。
没有丝毫停留。
冲下拱桥,借着下坡跳台的巨大惯性,深灰赛车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充满力量的弧线。
四轮重重砸在下方布满坑洼的赛道上,减震器发出痛苦的呻吟,车身剧烈弹跳。
你死死稳住方向盘,油门不减,引擎咆哮着,推动着伤痕累累但依旧倔强的战车,冲过最后的直道!
终点线的黑白格旗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冲线!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口哨声、引擎的余音瞬间将你淹没。
深灰色的赛车带着一身刮痕、油污和高温的余热,缓缓停在终点区指定的位置。
引擎熄火,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只剩下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和粗重的喘息。
你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感受着肌肉的酸胀和肩膀旧伤隐隐的抽痛。拟态剂塑造的胸膛剧烈起伏。
赢了。
奖金到手了,车钱保住了,更重要的是,“银狐”这个名字,在这片混乱的边缘地带,打响了第一枪。
推开车门,带着一身硝烟、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息,你跨下车。
脚踩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有些发软。
周围是狂热涌上来的观众和工作人员,兴奋的吼叫和拍打几乎要将你淹没。
你面无表情地推开伸过来想拥抱的手,拨开人群,径直走向领奖处。
就在经过一个连接着上方观众席的光线昏暗的金属检修平台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站在平台的阴影边缘,背对着喧嚣的赛场,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棕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明显,但那站姿——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标枪,带着一种与周围狂乱堕落格格不入、近乎刻板的端正。
他身上套着一件沾着油污的工装外套,试图融入环境,但那过于挺拔的身形和沉静的气质,在这片混乱中,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安迷修。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强行压下。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多瞥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很好,他来了,他看到了。
如同赞德所“期望”的,你已经成功地、高调地落入了这位骑士的视野。
走到散发着汗臭和劣质酒精味的领奖台,一叠厚厚的、沾着各种污渍的信用点纸钞被粗暴地塞进你手里。
监工,那个半边金属义眼的男人,浑浊的电子眼上下打量着你,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忌惮。
“干得不赖,‘银狐’。”他沙哑地说,“够疯,也够快。有没有兴趣常驻?这里需要你这种不要命的。”
你掂量着手里的钞票,触感粗糙而真实。
嘴角扯出一个带着一丝痞气,属于“银狐”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看心情,也看价钱。”目光扫过周围贪婪或敬畏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还有,别惹我。”
说完,不再理会那监工的反应,你揣好那叠能解决燃眉之急的纸钞,转身挤出人群。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灰蓝色的眼睛。
目标初步达成,没必要再停留。
穿过充斥着焊接火花、蒸汽和污言秽语的船坞通道,混杂的气味依旧刺鼻。
你快步走着,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料,碰了碰胸前——那里,雷光花胸针冰冷的轮廓和圣空星通讯器坚硬的棱角紧贴着皮肤,是仅存的、属于“布莱尔”的锚点。
再往下一点,口袋里,那截焦黑扭曲的金属碎片,硌着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