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沉重,意识在虚无中沉浮。
最后清晰的感知,是后背撞上岩石的剧痛,以及……风声中那声撕裂般的呼喊:
“布莱尔——!”
然后,便是死寂。
几小时前,厄瑞伯斯地核深渊。
爆炸的冲击波像巨锤砸来,你被狠狠拍向岩壁,剧痛和黑暗瞬间吞噬意识,身体失控下坠。
死亡的冰冷触手可及。
就在彻底沉沦的边缘——
一只手!一只滚烫地带着血腥和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死死攥住了你的手腕!
是赞德!
他放弃了逃离路径,在自身被冲击波掀飞的瞬间,硬生生扭转方向,扑向你。
布满裂痕的重剑早已脱手,他仅凭血肉之躯,用尽最后地力气,眼中只有下坠的你。
“抓住!”嘶吼被爆炸淹没。
失重中,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扯进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幽绿夹杂微弱紫电的光芒瞬间包裹两人,形成脆弱的缓冲。
“砰!”
两人重重砸进下方崩裂出的晶化沙堆。塌陷地沙堆,消解了致命撞击。
赞德闷哼一声,充当肉垫。他死死护住你头颈,两人半埋在沙砾碎片中。
上方,爆炸仍在继续,地动山摇。
残骸如陨石砸落。
赞德艰难抬头,金红眼瞳扫过崩塌地狱,又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你。
“咳……我真是……欠你的......”他低咒,声音沙哑破碎。
他奋力将你从沙堆拖出,背在背上。
每动一下都牵扯全身撕裂的伤口,腰侧被撕裂的伤处血流如注。他扯下破烂披风碎布,将你牢牢绑在背上。
“撑住啊……你死了谁赔我披风……”
抬头,深渊上方那道因爆炸扩大的裂缝透出微光,那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赞德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滚烫碎石和灼热残骸,朝着微光跋涉。
脚下是塌陷地狱,背上是他拼死救下的“麻烦”。
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呻吟。毒素侵蚀的暗红色纹路在裸露皮肤上狰狞蔓延。
“撑住……”像是对你说,又像他对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地狱被烟尘红光吞噬,前方微光渐明。
赞德眼前发黑,全靠意志支撑。
就在即将踏出裂缝,触到冰冷晚风时,最后的力量也耗尽。
高大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带着背上的你,重重扑倒在滚烫沙地上。
意识沉没前,他只来得及侧身,避免压到你。
沙漠的冷月,无声注视沙丘边缘浴血的两人。
......
十二年前,雷王星。
“雷狮!!!!!”
带着哭腔的童音炸响。
四岁的你,攥着断成两半的水晶蝴蝶发卡,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
“你又弄坏了我的发卡!!”
灌木窸窣,雷狮突然钻出来,胡乱的拿掉沾在脸上手腕草屑,眼里带着混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心虚。
“吵死了!不就是个破发卡?”
他撇嘴,去拉你手腕:“赔你个更好的!”
“不要!”
你用力甩开,躲开他,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那是雷蛰哥哥送的!你赔不起!我要去告诉雷伊姐姐!”
“啧,你除了哭和告状还会什么?”雷狮烦躁,又有点慌。
一只大手精准揪住雷狮后领,把他整个拎起。
“又在欺负妹妹?”
清朗温和的嗓音响起。你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雷蛰!
他长高了,也变得沉稳许多,墨色的长发发束在脑后。
“雷蛰哥哥?!”你的声音惊喜冲散委屈。
你瞬间破涕为笑,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雷蛰一手拎着扑腾的雷狮,一手把你抱起放在臂弯。
“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搂着他脖子,带着哭腔:“我好想你!”
“我也是你哥哥!怎么不想我!”被提着的雷狮不满嘟囔,小短腿乱蹬:“松手!我让你松手!雷蛰!”
雷蛰不理他,看向走来的雷伊:“雷伊?父亲大人和雷皇陛下在正厅?”
护卫欲言又止。
“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雷狮挣扎。
“不松如何?”雷蛰语气戏谑。
“雷蛰?”雷伊清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和师父来附近星系做任务,顺路过来看看雷王星。”
“那这次你要在雷王星待多久?”
“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还有很多任务要做,况且......为了空间站其他人的酒资源着想,我也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在空间站停太久。”雷蛰解释着,目光落向紧抱他的你,带着一丝歉意。
雷伊:“我明白了。”
明早就走?
你眼中光瞬间黯了,小嘴瘪瘪,强忍眼泪,默默松开手要下来。
“诶?”雷蛰有些错愕。
“布莱尔每天都在问,‘雷蛰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雷伊平静的陈述着。
雷蛰微怔,看着你低垂的小脑袋,沉默几秒,转开话题看雷伊:“你长高了?”
“……你也长高了。”雷伊停顿:“很多。”
雷蛰失笑:“毕竟还在生长期。”
“闪电猛踢——!”
就在这时,雷狮铆足劲狠踹雷蛰小腿!
“呃啊——!”惨叫的是雷狮!他像踢到合金,脚尖钻心疼,小脸皱成一团。
雷伊默默别脸,看着都疼。
雷蛰低头看手上痛得龇牙的弟弟:“清醒了,雷狮?”
雷狮痛出泪,却倔强不认输,猛地伸手狠狠拽住雷蛰散落的长发!
“嘶——!”雷蛰抽气。
“清醒没,雷蛰?”雷狮忍着疼恶狠狠拽:“都怪你!惹哭布莱尔!”
“明明是你惹哭的……”
“松手!”
雷狮:“你松手!”
“幼稚。”雷伊冷冷丢下两字。
闹剧最终以雷蛰牺牲几根头发,雷狮被镇压告终。
雷狮别扭半天,最终从他藏宝小盒里,翻出个镶着细小蓝晶石,那是他捡的最宝贝的,一颗很像星星的石头。
他把那石头粗鲁的塞到你手里:“喏!赔你!比那破蝴蝶好看多了!!”
“谁要你的破石头!”你把手里的石头扔还给他。
“不准哭!我的宝石才不是破石头!”雷狮拿着石头硬是塞给了你。
晚霞把整座花园镀了一层金。
难得齐聚的家人被雷震拉到一起。
“来来!难得的机会...拍个全家福!”雷震笑呵呵,站中间揽着无奈雷霆的肩膀。
雷霆站在兄长旁,身姿挺拔,表情冷硬,眼神却无比的温和。
雷蛰站雷霆另一侧,换了常服,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笑意,手指偷偷戳前面雷狮后脑勺,惹得雷狮回头瞪他。
雷伊安静站在雷震身侧,沉静依旧,嘴角弧度柔和些许。
你被雷蛰抱着坐臂弯,手里紧攥雷狮赔给你的石头,在夕阳下散发着闪闪微光。
你的眼眶还有些红,可脸上的笑容灿烂。
雷狮站雷蛰腿边,小脸故意板着,别扭的看向镜头。
“咔嚓——”
画面定格的瞬间,背景盛放着的雷光花,在暮色中闪烁温柔碎光。
雷光花的光芒,仿佛穿透时光,烙印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
此时,雷王星王城,正厅。
雷霆独坐冰冷的王座上。厅堂空旷寂静,星河的微光勾勒着他孤单的身影。
他的指尖无意识抚过扶手冰冷纹路。脑海中,那张全家福的画面挥之不去:大哥的笑,自己僵硬的站姿,孩子们的笑脸……
心脏像被无形手攥紧,那尖锐的,迟来的钝痛,不断的在翻涌。
被责任铁律深埋的温情,在失去一切后,如潮水般拍打着现实的冰冷礁石。
雷霆闭了闭眼。
“雷皇陛下……”护卫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激动,打破寂静。
雷霆睁眼,眼底波澜瞬间被冷漠覆盖。
护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禀报!星际联合观测站及周边星系紧急通告——厄瑞伯斯星崩塌……停止了!”
“什么?”雷霆眉头骤蹙。
厄瑞伯斯崩溃被判定不可逆!停止?天方夜谭!
“确认无误!”护卫斩钉截铁:“崩塌在数小时前突然中止!元力地脉紊乱趋缓!星球生态虽毁,结构已稳!各大媒体已经紧急报导!”
王座旁全息屏亮起,切到宇宙新闻。
画面中主持人激动:“……奇迹!这简直是宇宙的奇迹,创世神降临!”
“之前一直因磁场紊乱坐标消失的厄瑞伯斯星突然现身第三星系区域!!”
“……就在数小时前厄瑞伯斯的毁灭进程戛然而止!地核异常坍缩能量逸散趋稳!星球结构保全!这简直是本世纪最重大宇宙事件!!!”
“本台将持续追踪报导……”
画面切到厄瑞伯斯临时救援基地前线。
记者将话筒递向一个正被医疗机器人处理伤口的身影。
镜头拉近。
绿发的少年沉默的出现在画面中。
浑身狼狈不堪,脸上满是擦伤淤青,手臂脖颈缠满渗血绷带。腰腹大面积包扎。一只眼下还贴医用胶布。
少年金红眼瞳在探照灯下疲惫却锐利,带着惯常漫不经心的痞气。
面对话筒镜头,他厌烦摆手,说了句什么便被医疗人员拉走。
下面的画面标注:“奇迹的幸存者 - 身份核实中”
主持人语气激动:“……这位绿发少年,是最早从核心崩塌区附近救出的幸存者之一!他本身就是厄瑞伯斯这场奇迹最有力见证!专家正紧急前往解谜……”
雷霆目光死死锁定全息屏上少年身后那个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被医护人员抬走的你身上。
厄瑞伯斯……布莱尔……你飞船最后消失坐标就是厄瑞伯斯……
一个微弱的,不敢深想的念头,如黑暗火星,倏然点亮。
……
厄瑞伯斯星,边境临时医院。
消毒水味冰冷刺鼻。眼皮重如铅块,艰难掀开。
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耳边规律“嘀…嘀…”的心电监护声。
身体像被拆散重组,骨头都在疼,后背如撕裂般钝痛。
意识如沉船浮出深海。
爆炸火光、扭曲触手、赞德染血的重剑、少女湮灭前的红光、坠落失重……最后,手腕被死死攥住的滚烫……
‘布莱尔——!’
呼喊声穿透混沌!
你猛地吸气,彻底睁眼!
刺目白光让眼不适眯起,几秒后视野逐渐清晰。
简陋病房天花板。你僵硬转动脖颈,看向旁边。
隔壁病床,静静躺着一个人。
绿发在白色枕头上醒目。脸上贴纱布,脖颈手臂缠满绷带。胸口随呼吸微起伏。
赞德双眼紧闭,长睫在苍白皮肤投下淡影,敛去张扬戏谑,只剩重伤后的脆弱疲惫。
床边监护仪规律跳动着。
他还活着。是赞德把你带出了那片‘地狱’。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疲惫与茫然排山倒海。
你静静躺着,厄瑞伯斯的冰冷、深渊的轰鸣、雷王星花园雷光花的温暖……在你内心交织翻涌。
崩塌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
那个吞噬一切的tS-07核心,随着“母体”湮灭,停止了贪婪吸收。
厄瑞伯斯,在毁灭边缘被强行暂停。
而你们,两个‘地狱归客’被荒漠边缘搜寻生还者的原住民发现——据说,发现时,赞德和你倒在距离深渊裂缝几里外的沙丘上。
窗外厄瑞伯斯天空依旧灰蒙。但毁灭的阴云,暂时散去了。
床头柜上的怀表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形状。
表盘内镶嵌着的花瓣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掉落。
花瓣上那微乎其微的雷光在跃动了几下后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