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空星的影子在舷窗外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吞噬一切的深邃黑暗。
穿梭艇引擎发出嗡鸣,是这片寂静虚空中唯一的声响。
你蜷在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雷光花胸针,冰凉的触感和雷震最后影像里温和的笑容一样遥远。
锁骨下方,圣空星棱形吊坠紧贴着皮肤,那点属于嘉德罗斯的灼热体温早已散尽,只剩下冷硬的金属,像一句沉默的承诺。
“废物……”
你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阿奇尔消散的投影,还是那个在观星台前连句像样告别都憋不出来的自己。
左肩的旧伤依旧隐隐作痛,你熟练地摸出止痛片干咽下去,苦涩在舌根蔓延。
手伸进口袋,触到那截焦黑、扭曲的金属——嘉德罗斯长棍的碎片。
粗糙的断面硌着指腹,带着顽固的真实感。
你把它拿出来,对着仪表盘幽蓝的微光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战利品,仅此而已。
通讯器屏幕在昏暗的驾驶舱里亮着,停留在圣空星的公共频道。
没有声音,只有代表信号强弱的绿色光条在跳动,像那颗星球遥远而固执的心跳。
你盯着那点绿光,直到眼睛发酸,才伸手关掉了它。
彻底的寂静包裹上来,只有引擎的嗡鸣和自己的呼吸声。
这种绝对的孤独感并不陌生,在厄瑞伯斯的废墟上,在翡翠星的雨林里,你都品尝过。
只是这一次,飞船里再没有阿奇尔喋喋不休的电子音,也没有某个金发混蛋不耐烦的冷哼。
导航仪发出柔和的提示音,目的地坐标闪烁着——
熵海星。
一个由巨大悬空城和下方无尽海洋组成的奇异星球,混乱,多金,鱼龙混杂。
雷蛰给的皇室密库钥匙指向这里,阿奇尔留下的暗网碎片也指向这里,现在,连你自己也指向这里。
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或者下一个麻烦的起点。
飞船切入熵海星大气层,剧烈的颠簸将你从短暂的放空中震醒。
舷窗外,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下方,是翻滚着幽深墨绿色的、近乎黑色的海洋,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而上方,巨大的、层层叠叠的金属城市如同从海底生长出的畸形巨树,又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钢铁森林。
无数的悬空平台、管道、桥梁如同巨树的根须,深深扎入下方的海水,汲取着能量和资源。
这些“根须区”灯火黯淡,管道锈蚀,巨大的结构支架上爬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散发荧光的藤蔓类植物,充满了粗粝的工业感和被遗忘的破败。
更高处,悬浮着光鲜亮丽的核心城区,流线型的飞梭穿梭其间,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播放着色彩斑斓的影像,将下方“根须区”的阴冷映衬得更加鲜明。
咸腥、潮湿、混合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空气,仿佛透过飞船的过滤系统都能闻见。
你驾驶着穿梭艇,像一片不起眼的落叶,汇入那些从“根须区”伸出的巨大管道入口。
这里是悬空城的底层,秩序的边缘。
飞船停泊在一个拥挤、昏暗、充斥着焊接火花和蒸汽的公共船坞。
走出舱门,嘈杂的声浪混合着各种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劣质合成食物的味道、汗味、机油味、海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料气息。
穿着破旧工装或改装义体的人类、长着鳃和鳞片的人鱼、形态各异的外星种族在狭窄肮脏的通道里摩肩接踵。
巨大的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运输着物资和人群,发出沉闷的轰鸣。
墙壁上涂满了狂野的涂鸦,大多是反抗标语和帮派标记,荧光喷漆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一则被撕掉一半的通告潦草地贴在拐角:“…人鱼失踪…提供线索有赏…”
你压低帽檐,将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快速融入人流。
根据阿奇尔之前留下的信息,以及雷蛰钥匙指向的模糊坐标,你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暂时隐藏,又能接触到熵海星暗流的地方。
就在这时,贴着手腕内侧的个人终端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不是通讯提示音,而是某种预设好的生物电刺激,确保即使在最混乱的环境下也不会错过。
一条加密信息,来源显示为:【x】。
内容极其简洁:
【熵海人鱼,污染源,同宗骑士诅咒。安迷修咬尾追查,目标:我。坐标:深渊回响,根须区下层b7-3。引开他。时限:48标准时。】
信息末尾附着那个地下非法赛车场的详细坐标,以及【安迷修】的证件照片。
赞德。
你眼神一凝。
骑士诅咒…人鱼污染…安迷修在追他。
信息量巨大,但赞德的目的赤裸裸——利用你当挡箭牌,引开那个死脑筋的骑士。
一股烦躁涌上来,夹杂着一丝被当成棋子的冰冷。
这家伙,永远这么自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直接,是笃定你会来吗。
“同宗骑士诅咒”几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着你的神经。
这或许关联着你一直追寻的真相,也关联着赞德身上那些不祥的黑纹。
这行动需要接触安迷修,但绝不能是“布莱尔”的身份。
在熵海星这个泥潭里,雷王星的身份是麻烦,女性的身份在某些场合更是束缚。
你闪身钻进旁边一条散发着霉味和垃圾腐臭味的狭窄小巷。
确认四周无人后,你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特制的金属注射器。
里面是粘稠的、泛着微光的银色液体——拟态剂。
是阿奇尔留下的,星际财团还处于实验阶段的药剂。注射后会暂时改变身体形态,过多的药剂会让身体超负荷。
没有犹豫,你挽起袖子,将针头刺入小臂静脉。
药剂注入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酸胀感从注射点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骨骼。
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在皮肉下响起,仿佛身体内部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拆解与重塑。
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在缓缓拉伸,肩线变得平直宽阔,腰线收束成更利落的线条,下颌的轮廓也微妙地硬朗了几分。
喉结处传来明显的异物感和轻微的压迫感。
体内的激素水平被强行扭转,带来一阵短暂的心悸和燥热。
你靠在冰冷的布满水珠的墙壁上闭着眼,呼吸急促,忍耐着这种非人的改造过程。
几秒钟后,改造的剧痛和不适感如潮水般退去。
你睁开眼,抬手摸了摸脖子,清晰的喉结凸起硌着指腹。
低头看去,胸前的束缚感明显,原本的曲线被某种强韧的仿生材料巧妙地压平重塑。
镜面般的金属墙壁映出一个陌生的影子:
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工装夹克和耐磨长裤,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不耐烦和漫不经心。
头发被染成了不起眼的深灰色,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标志性的紫色眼瞳——此刻它们被特制的虹膜片覆盖,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灰蓝色。
“这么像雷狮?”
你对着墙壁上的倒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声音也变了,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沙哑。
你活动了一下筋骨,确认身体机能没有受到影响。
拟态剂的时限是72小时,足够了。
现在,目标是“深渊回响”。
循着坐标,你在如同钢铁迷宫般的根须区下层穿行。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弥漫的劣质合成机油味、汗味和一种狂热的兴奋感就越发浓烈。
震耳欲聋的低音炮轰鸣声从前方巨大的废弃管道改造的入口传来,盖过了管道运输的噪音和人声嘈杂。
入口处闪烁着刺眼的霓虹灯,拼凑出扭曲的“深渊回响”字样。
几个身材魁梧、纹身爬满脖颈、手臂改装着金属义体的壮汉守在门口,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想进入的人。
缴纳了入场费,你顺利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将熵海星的混乱推向了极致。
巨大的废弃管道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似乎更加庞大的、近乎疯狂的赛场。
中央是数条蜿蜒曲折、布满尖锐弯道、陡坡和陷阱的金属赛道,被刺眼的聚光灯和全息投影分割照亮。
赛道边缘几乎没有像样的防护,只有扭曲的金属残骸和深不见底的维修坑洞。
观众席是环绕在管道内壁高处的、用废旧金属板和集装箱粗暴搭建的平台,上面挤满了挥舞着手臂、嘶声呐喊的狂热人群。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引擎的咆哮、轮胎摩擦金属的尖叫、人群的狂吼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的声浪洪流。
赛道上,几辆外形狰狞的改装车正进行着预赛。
这些车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移动的武器平台。
裸露的引擎喷吐着火焰,车身焊接了锋利的撞角和锯齿,轮胎巨大且布满尖刺。
它们在狭窄危险的赛道上以近乎自杀的速度飞驰、碰撞、漂移,每一次惊险的擦肩而过都引发观众席更高一浪的尖叫。
金属碰撞的火花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轮胎烧焦的糊味和臭氧的味道。
你眯起灰蓝色的眼睛,目光扫过混乱的赛场和疯狂的人群。
肾上腺素在拟态剂塑造的身体里开始无声地加速分泌。
引开安迷修……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最快的方式,就是成为赛道上最耀眼、最不要命的那个疯子。
奖金,顺便也能解燃眉之急。
你挤开兴奋的人群,走向下方光线昏暗、充斥着机油和焊接烟味的报名处。
一个叼着劣质雪茄、半边脸覆盖着金属义眼的男人懒洋洋地抬起头,浑浊的电子眼扫描着你。
“报名?”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嗯。”
你简短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
“代号?”
你看着报名处上方悬挂的一块巨大屏幕,上面正回放着一辆银灰色赛车如同鬼魅般切入内弯的惊险镜头,留下炫目的光轨。
“银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