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
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僵的寒冷。
然后，是咽喉处撕裂般的剧痛，以及血液从身体里飞速流逝的虚弱感。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个血色弥漫的王府里……死在亲叔叔的刀下……”
一个极度混乱的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挣扎。
她记得铺天盖地的喊杀声，记得父王身首异处仍瞪大了眼，母妃绝望的眼神，记得冰冷的刀锋刺入心口的剧痛……
她是大黎朝宁王的独女，郡主黎心玥。
宁王，正是此次夺位之争中败亡的一方。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府上下，鸡犬不留。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归于永恒的黑暗。
可为什么……还有感觉？还会痛？
就在这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要被这彻骨冰寒彻底熄灭的暖意，从她心口处传来。
那里，似乎贴身戴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物件。
玲珑玉玦！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这是母妃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传家之物，据说极其古老，能辟邪护身。
她一直贴身戴着，临死前，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它……
难道……是它？！
一股奇异的吸力传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黎心玥那本应消散的残魂意识，被这股力量猛地拽入了这具尚有微弱余温的躯体之中！
“咳……咳咳……呃……”
雪地里的“尸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大量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呛入肺部，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黎心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灰蒙蒙的天空，鹅毛大雪无情地落下，沾在她的睫毛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剧痛的脖子，入手一片粘稠温热的滑腻！
是血！
但……伤口呢？
她惊恐地摸索着，只摸到一道深深的、仿佛刚刚结痂的可怖伤痕！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声音也变了！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意识！
临山县……流民……
知县父亲林正德……
一个神秘、强大、冰冷如仙的白衣女子……
每日风雪无阻的叩拜……
被无情拒绝的绝望……
雪地里的追杀……
冰冷的刀锋……
“啊——！”
海量的信息冲击和身体残留的死亡恐惧，让黎心玥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发出了凄厉痛苦的尖叫。
她是黎心玥！
可她也是林星瑶！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情感、记忆在狭小的识海里疯狂碰撞、撕扯！
“父王……母妃……阿弟……都没了……全都没了！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着？为什么……是以这副模样活着？！”
她时而癫狂大笑，笑声在呼啸的风雪中撕扯，凄厉如孤魂野鬼。
时而又蜷缩在地，痛哭失声，滚烫的泪水混着凝固的血污，在冰冷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留我一人……看这人间炼狱吗？！”
就在她精神濒临崩溃，在雪地里痛苦翻滚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了她身前几步之外。
风雪似乎刻意避开了她。
来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白发如雪，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
白璃的目光落在雪地上痛苦翻滚、又哭又笑、颈间还有未干血迹的“林星瑶”身上。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清晰地浮现出冰冷的杀意！
夺舍！
在她漫长的认知里，这是只有邪魔歪道才会使用的、最为阴毒残忍的手段！
强行占据他人的身体，乃是逆天悖理，为天道所不容！
“邪秽！”
白璃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黎心玥的耳中。
黎心玥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下一刻，她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那白发如雪的女子，周身骤然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
天地间的风雪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那一头及腰的银白长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如墨般的漆黑！
与此同时，一柄通体晶莹、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白色长剑，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剑身之上，流光溢彩，仿佛凝聚着九天霜华，仅仅是目光触及，就让人灵魂都感到刺骨的冰冷与锋锐！
仙……仙人？！
黎心玥，或者说此刻融合了林星瑶记忆的她，脑海中瞬间炸开这个念头！
这不是话本里才存在的仙人吗？！
世上……竟真有仙人？！
震惊和荒谬感冲击着她。
林星瑶的记忆里，这位“前辈”神秘强大，也曾展现过常人无法理解的仙家手段！
“师……师父？！”
黎心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林星瑶的腔调，却充满了黎心玥的惊骇。
然而，这震惊只持续了一瞬。
看着眼前这宛如神只临凡的景象，再想想自己王府上下血流成河、父王惨死的景象，想想这临山县流离失所的百姓，想想林星瑶至死都想着去叩拜却求而不得的绝望……
一股滔天的悲愤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出来！
“哈哈哈！”
她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又疯狂，泪水却汹涌而出。
“仙人！原来世上真有仙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啊！”
她猛地指向白璃，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喊而劈裂。
“你既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为何！为何对这人间疾苦视而不见？！为何任由那皇城之内兄弟相残，伏尸遍地？！为何任由这天下流民失所，饿殍遍野？！为何！你告诉我为何啊！”
她状若疯魔，指着自己颈间的伤口，指着雪地上的大片猩红。
“你看看！看看她！她叫林星瑶！她至纯至孝！她为了这临山县的流民，和她父亲几乎倾尽所有！她每日向你叩拜，只求学点本事自保！”
“可她得到了什么？！她死在了这片雪地里！死在了你眼皮底下！而你！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你就在不远处的村子里！你明明可以救她！”
“你为什么不来救她？！你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将所有属于林星瑶的委屈、绝望、不解，连同自己王府覆灭、亲人惨死的滔天恨意，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都是因为你！是你杀了皇帝！是你一手掀起了这天下大乱！你就是这一切祸患的源头！可你呢？！你冷眼旁观！你独善其身！你坐看这人间变成炼狱！你看着真心敬你、拜你的人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
她死死盯着白璃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诛心的质问。
“白璃！你的人性呢？！你的怜悯呢？！都被狗吃了吗？！你算什么仙人！！你根本没有心！”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向白璃！
白璃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周身气息极其短暂的停滞了一瞬。
那双仿佛蕴含无尽星空、看遍沧海桑田的眼眸深处，因为一个凡人的话语，掀起了一丝涟漪。
没有心……
黎心玥这充满怨毒和绝望的斥骂，竟诡异地与记忆中那遥远得几乎模糊的画面重合。
云雾缭绕的孤峰之巅，须发皆白的师尊，也曾用带着悲悯与叹息的眼神看着她，留下那句她始终未能参透的箴言。
寻心问道……
难道……师尊当年所指的“心”，并非某种玄奥的道果，而是……单纯指人性？
是这凡尘俗世中，蝼蚁般挣扎的生灵所拥有的……喜怒哀乐、悲悯恻隐？
可这与她所修的“无情”背道而驰！
白璃沉默了。
前所未有的沉默。
同时也感受到了黎心玥身上的异样。
那心口处，似乎轻微的灵力波动。
白璃的目光穿透衣物，看到了那东西的本质。
竟是溯魂玉的碎片！
原来如此！
难怪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可以夺舍他人的身体。
不过此刻已经灵力耗损严重，以如今灵气的稀薄程度，怕是没个万年光阴，无法补全。
黎心玥骂得筋疲力尽，胸口剧烈起伏，喉咙的伤口又隐隐渗出血丝。
她看着沉默的白璃，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扬起沾满血污的脖颈。
“骂完了……要杀要剐，随你吧。反正……我黎心玥……早就该死了。这偷来的命……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