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县衙不远的一条深巷中,一家木材工坊内,气氛却透着几分异样。
锯木的刺啦声与刨花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然而许多工人的动作明显缓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不时飘向角落里的王铁柱,窃窃私语声在嘈杂中断断续续地浮起。
“啧,那不是王铁柱的媳妇么?他闺女竟这般大了?”
“模样真俊俏……比城西那卖豆腐的还水灵……”
“想什么呢?看看就行了,铁柱那性子,若听见了,定要发火。”
“唉,可惜了……”
王铁柱赤着上身,汗水沿脊背蜿蜒而下,奋力拉动一人多高的长锯,与对面的工友合力将一根面盆粗的原木锯成三段。
这是最吃力的活计,按量算工钱,锯好一根才得两文钱。
他咬牙闷声道:“孩儿她娘,你带大丫来这干什么?乌烟瘴气的,快些回去!”
张氏牵着大丫的手,立在相对干净的墙角,面上带着歉意与不安。
“娘带小丫来县城,我不放心才跟来的……顺道……顺道看看你……”
声音渐低,她已察觉周遭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令母女二人浑身不自在。
大丫垂首,指尖绞着衣角,脸颊晕红。
她本就生得清秀,身段渐显窈窕,在这满是汗臭与木屑的粗陋工坊里,恰似一株初绽的幽兰,格外惹眼。
王铁柱心疼妻女,更恐她们惹上祸事,正欲再劝。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一个穿着绸缎短褂、腆着肚子、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踱了过来。
正是木坊的东家,李有财。
他先是板着脸,三角眼在张氏和大丫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低眉顺眼的大丫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黏腻得让人不舒服。
“王铁柱!不好好干活,跟谁在这拉拉扯扯呢?”李有财明知故问,声音带着特有的倨傲。
王铁柱连忙放下锯子,擦了把汗。
“东家,这是我婆娘,还有我大闺女……她们就是来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哦?你闺女?”
李有财的眼睛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又上下打量了大丫一番,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剥光。
“多大了?看着不小了。”
“回东家,十五了,下个月及笄。”
王铁柱硬着头皮回答,侧身想挡住大丫。
“下个月及笄?好年纪啊!”
李有财脸上的横肉挤出笑容,却显得更加猥琐。
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
“行了行了,看也看过了,赶紧走,别耽误干活!”
但他自己却没走,反而凑近王铁柱,压低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
“铁柱啊,跟我过来,跟你说点事。”
王铁柱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却也只能跟着李有财走到堆放木料的角落。
工人们的目光更加聚焦了,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瞧见没?老色鬼要下手了!”
“完了,大丫这朵鲜花……唉!”
“谁让人家是东家呢?咱们这些卖力气的,拿什么争?”
“听说他家里有只母老虎,大丫过去顶多是个小……”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仔细听,隐约能听到李有财带着施舍的语气对王铁柱说:
“……大丫还没许人家吧?我瞧这丫头模样周正,是个有福气的!这样,我老李也不是小气人,你把她许给我做偏房,以后你这工钱,我给你翻倍!还让你当个工头,管几个人,不用再干这累死人的活计了!怎么样?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什么?!”
王铁柱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
“不行!绝对不行!东家,我闺女还小!而且……而且……”
他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对着李有财,终究不敢骂出来。
李有财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像锅底一样黑。
他没想到王铁柱这个穷酸竟然敢拒绝!
“王铁柱!你好不识抬举!”
他猛地提高音量,故意让整个工坊都听到。
“不好好干活,私引家眷入坊,扰乱工坊秩序!今日的工钱扣一半!再犯便卷铺盖走人吧!”
这声音如同霹雳,张氏和大丫听得清清楚楚。
母女俩脸色煞白,知道自己给王铁柱惹了大祸,又急又怕,连忙上前告罪。
“东家息怒!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走?这钱是扣定了!”
李有财恶狠狠地瞪了王铁柱一眼,随即又换上那副令人作呕的“和善”嘴脸,凑到王铁柱耳边,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
“铁柱啊,别不识好歹。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思量!想通了,工钱照发,工头照当!想不通……哼,莫说我这木坊,便是整个临山县,也休想再有人雇你!你不是还干着扛包的活吗?以后啊,你就全心全意去扛包吧!”
王铁柱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却死死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休想!”
“好!好你个王铁柱!算你有种!”
李有财彻底撕破了脸,指着王铁柱的鼻子就要厉声叱骂。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清泉漱玉、又带着几分稚嫩甜润的童音,如同劈开凝滞阴云的一缕天光,自工坊外响起,瞬间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爹!娘!大姐!小丫来啦!”
工坊里所有人的目光,倏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扎着小辫的女娃娃,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直扑向张氏和大丫。
而在她身后,一道身影的出现,让整个喧嚣嘈杂、弥漫着汗味与木屑的空气,瞬间凝滞!
鹤发如霜,白衣胜雪。
容颜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眸光淡漠若俯视凡尘众生……
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门口的光影里,周遭所有的声息与光亮仿佛都被那抹绝尘的白吞噬殆尽。
方才还人噪音不断的工坊,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李有财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叱骂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的横肉僵住,三角眼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直勾勾地粘在门口那抹惊心动魄的白影上,涎水险些淌下嘴角。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扫到紧跟着白发女子身后的、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脸上那贪婪与淫邪的神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眨眼间便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憨厚、庄重与谦卑,变脸之快,直教人瞠目结舌。
他慌忙挤出笑容,甚至下意识地躬了躬那腆着的肚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与惶恐。
“林小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