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沉睡”的村民，眼皮开始剧烈地颤动，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
第一个醒来的汉子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像是离水的鱼。
他甩了甩沉重如灌了铅的脑袋，眼神涣散地扫视四周。
熟悉的农家小院，泥土的湿气，远处隐约的鸡鸣……以及，那端坐在石桌旁，白发如霜、淡漠如神只的身影！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短暂的宁静！
那汉子如同被烙铁烫到屁股，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倒退，双手胡乱地在身上拍打摸索，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还完整。
“杀……杀人了！救命！鬼……！……妖怪！救命啊！”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院子！
越来越多的人从“沉睡”中惊醒。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冰冷、锐利、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
“我的腰！我的腰断了！啊！”
“血！好多血！肠子……我的肠子流出来了！”
“死了！我们都死了！是她！是她杀了我们！她是妖怪！”
“救命！快跑！她还在这里！”
恐惧、惊骇、迷茫、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尖叫声，将小小的院落瞬间淹没。
村民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有人想冲向院门，却被拥挤的人绊倒。
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裤裆再次湿润。
有人则抱头蜷缩，发出绝望的呜咽。
混乱！
极致的混乱！
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那个最后冲进来寻找母亲秦氏、目睹母亲惨死并试图拼命，反被瞬间抹杀的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和腰腹，完好无损！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仿佛只是一场噩梦残留的幻影。
他茫然四顾，目光瞬间锁定了不远处同样刚刚坐起身，正揉着额角，一脸茫然的秦氏！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爆发！
王大林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如同失而复得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秦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母亲粗布的衣襟。
“娘！娘！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啊啊！”
他语无伦次，只有最原始的情感宣泄。
秦氏被儿子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轻拍着儿子剧烈颤抖的后背，声音带着劫后的虚弱和母性的本能安抚。
“好了好了……娘在呢……娘没事……别怕，别怕……”
她浑浊的眼睛环视着混乱惊恐的人群，又看向那静坐的白发女子，困惑和残留的恐惧让她脑子一片浆糊。
老村长也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见了活鬼般的惊骇欲绝。
他死死盯着白璃，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深深的迷茫。
他记得！
清清楚楚地记得！
腰腹被那无形锋刃斩断的剧痛！
记得自己上半身摔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原地抽搐！
记得鲜血喷涌、肠肚流泻的粘腻温热！
记得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绝望冰冷……
那种感觉，真实得刻骨铭心，绝非梦境！
可他现在……身体完好无损，甚至还能感觉到被儿子搀扶的手臂传来的力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乱在升级，哭嚎与尖叫刺耳欲聋。
“聒噪。”
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两个字，如同九天落下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喧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灵魂的力量。
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哭喊、尖叫、奔跑、推搡，都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村民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惊恐地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只留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极致的恐惧，死死钉在那道白色的身影上。
白璃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这群惊弓之鸟，红唇轻启，吐出更冰冷的一个字。
“滚。”
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赦令！
村民们如蒙大赦，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
他们再不敢有丝毫迟疑，甚至连滚带爬的力气都爆发出来，手脚并用地冲向院门，相互推挤着，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眨眼间便跑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瘫软在地的李婶、抱着小丫瑟瑟发抖的张氏、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大丫，以及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林星瑶。
李婶一直瘫在角落里。
从村民们惨死，到白璃施展神迹般的手段让他们复活，她破碎的心神如同被反复碾压的破布，早已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当最后一个混乱的村民也逃离后，她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落在身边同样恐惧的大丫身上。
“鬼……鬼啊！有鬼！！”
李婶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整个人如同弹簧般从地上弹起！
她状若癫狂，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而狂乱。
她一把抓住大丫的胳膊，死命地将她拽进自己怀里，枯瘦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勒着大丫。
她一边神经质地环顾四周，一边用嘶哑扭曲的声音反复念叨：“大丫不怕！有李奶奶在！鬼！不怕！李奶奶保护你！鬼！不怕！鬼……”
大丫被勒得几乎窒息，小脸憋得通红，却连哭喊都不敢发出，只能无助地颤抖。
白璃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冰封的银眸里掠过被噪音侵扰的不耐。
她缓缓抬起右手，纤尘不染的食指微微屈起，指尖光芒悄然凝聚。
杀意！
冰冷的、纯粹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流，瞬间弥漫开来！
“前辈且慢！”
林星瑶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声，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
她不知道白璃屈指要做什么，但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冻结她血液的冰冷意志让她瞬间明白。
只要这一指弹出，那老妇人绝无幸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语速飞快，带着前所未有的谦卑和急智。
“前辈息怒！这村妇愚昧无知，受惊过度以致癫狂失态，绝非有意冒犯前辈！求前辈念在她年老昏聩，又……又是在这孩子面前……”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被张氏紧紧护在怀里、正睁着懵懂大眼好奇看过来的小丫。
“若再……再来一次，恐怕又会惊吓到这孩子！前辈慈悲，饶她一命吧！”
她将“慈悲”二字咬得极重，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她弄错了重点。
无情道，何来的慈悲？
不过，她也确实说到了重点。
白璃屈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指尖那点光芒并未散去，只是悬而未发。
她冰冷的眼眸扫过林星瑶卑微伏地的身影，又落回李婶那张涕泪横流、狂乱扭曲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小丫那双清澈、带着点好奇和懵懂的眼睛上。
“娘！娘！”
张氏也反应过来了！
林星瑶的话如同醍醐灌顶！
她抱着小丫，同样朝着白璃的方向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娘！李婶……李婶她是好人！娘，你放过她吧！”她拼命地磕着头。
白璃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心中只觉得荒谬可笑。
幼时踏上无情道，于尸山血海中证道长生，杀伐由心，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蝼蚁的生死，何须在意？
聒噪的，碾死便是。
“奶奶，小丫喜欢李奶奶……”
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小石子。
白璃微微一怔，垂眸看去。
只见小丫不知何时从张氏怀里探出了小脑袋，正捧着她之前给的那颗红艳艳的果子，小口咬了一下，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仓鼠。
她那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看状若疯魔的李婶，又看向白璃，脸上带着孩童纯真的笑容，奶声奶气又含糊不清的补充道：
“……也喜欢奶奶！”
白璃看着小丫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再看看那依旧癫狂嘶喊、却死死护着大丫的李婶，以及地上跪伏哀求的张氏和林星瑶。
罢了。
只当这也是“寻心问道”的一环。
白璃屈起的手指舒展开，对着李婶遥遥一点。
一道温和的青色光芒，如同初春的暖流，瞬间没入李婶剧烈起伏的眉心。
“呃……”
李婶狂乱的嘶喊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线的木偶。
她狂乱挥舞的手臂软软垂下，充血赤红的双眼迅速褪去了疯狂，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惊魂未定的茫然。
她抱着大丫的手臂也松了些力道。
片刻之后，李婶浑浊的眼神终于聚焦。
她茫然地看着怀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大丫，又看看四周空荡了许多的院子，最后看向那端坐的白发身影。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啊！高……高人饶命！饶命啊！”
她猛地松开大丫，整个人瘫软在地，如同其他村民一样，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恐惧的呜咽，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刺耳的尖叫。
白璃不再看任何人。
她拂了拂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转身，朝着那敞开着门的主屋走去。
“前辈！请前辈大发慈悲，收小女子为徒！林星瑶愿侍奉前辈左右，聆听教诲，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