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粉嫩嫩的小嘴撅得老高，几乎能挂个油瓶。
她委屈巴巴地坐在白璃腿边，小手揪着白璃雪白的衣角，乌溜溜的大眼睛控诉地看着林星瑶。
“小姑骗人……”
奶声奶气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说好有糕糕吃的……”
林星瑶蹲在小丫面前，脸上堆着十二万分的歉意，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丫乖，小姑没骗你，是真的有……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实在说不出口。
她刚才去找过了，糕点没有了，丫鬟也不见了。
林正德说，为了不连累无辜，州府特使前脚刚来，他后脚就把丫鬟仆役给遣散了，不但给了遣散银子，还给了些粮食，连糕点也送出去让他们分了。
如今偌大一个县衙，能指使动的只剩下一群五大三粗、连糖和盐都分不清的衙役糙汉，指望他们做出精巧可口的点心，不如指望公鸡下蛋！
“被耗子偷吃了？”
小丫天真地问，小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呃……对，是大耗子，暂时没有了。”林星瑶硬着头皮哄。
“哦……”
小丫的小脑袋耷拉下去，闷闷不乐。
林星瑶急得直冒汗，求助地看向白璃。
白璃垂眸看着蔫蔫的小团子，神色依旧淡漠。
她那只轻易拂碎人身手，此刻只是随意地在身前一翻。
几枚散发着柔和光晕、形态奇异的果子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果子不大，有的形如珍珠，有的状似水滴，颜色也各不相同，或莹白如玉，或翠绿欲滴，或赤红如火，表皮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股难以言喻的、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连带着堂内的空气都似乎清新灵动了几分。
“拿去。”
白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将果子递到小丫面前。
小丫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些没吃过的漂亮果子吸引，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拿起一颗，好奇地嗅了嗅，那醉人的清香让她忍不住“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唔！好甜！好香！”
小丫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像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立刻忘了被“大耗子”吃掉的糕糕。
危机暂时解除。
林星瑶和林正德同时松了口气，赶紧趁机告罪。
“师父，我们先去处理一下外面……稍后便回！”
父女俩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直奔那狼藉的院子。
此刻的林正德，与之前跪地求饶、瑟瑟发抖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识了白璃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他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充满了底气和干劲！
腰板挺得笔直，连脚步都带着风，仿佛刚才差点被砍头的不是他。
“来人！都给我动起来！”
林正德叫来前院的衙役，中气十足指挥起来。
“把院子里这些……这些‘东西’！都给我清理干净！用板车，拉到城西义庄去！手脚麻利点，别惊扰了……咳，别碍眼！”
衙役们看着院子里那些姿态各异、碎裂一地的残骸，一个个脸色发白，胃里翻腾。
这些玩意儿虽然不那么血腥，但诡异程度感反而更让人头皮发麻。
可县令大人发话了，众人只能强忍着不适，找来麻布、板车，硬着头皮上前搬运。
林正德背着手，踱步到一具摔掉脑袋的侍卫旁边，啧啧称奇地弯腰细看。
那断口处光滑，不见丝毫血液流出，那脸上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真是……真是好手段啊！这可比砍头利索多了，还省得打扫血迹……”
他小声嘀咕着。
林星瑶没他那么好的“兴致”，她蹙着眉，忽然想起什么。
“爹，院门那边，之前不也有两个吗？”
“好像是有两个看守院门的。”
林正德闻言，猛地抬头看向院门方向，那里空空如也！
“人呢？！”父女俩心头同时一沉！
难道……他们能动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正德刚升腾起的底气瞬间凉了半截！
那可是州府派来的带刀侍卫！
要是他们恢复了行动力，看到院子里这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再跑回去报信……那后果，光是想想就让他手脚冰凉！
或者，干脆躲在院子里的某处，等到深更半夜的时候，下手报仇！
嘶——！
林星瑶脸色也白了，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分析道：
“爹，别慌！师父就在这里！如果有人心怀不轨躲藏起来，师父应该不会放任的。”
“依我看，那两人很可能是醒了过来，他们一睁眼看到院里的景象，魂都吓飞了，哪里还敢停留？肯定是屁滚尿流地直接跑了！”
林正德一听，觉得女儿分析得很有道理。
那位可是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两个小喽啰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对对对！定是吓跑了！”
林正德抚着胸口，连声附和，心有余悸。
但为了万无一失，父女俩还是不敢大意。
林正德立刻召集了所有能动的衙役，人手一根水火棍或腰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父女俩亲自带队，把整个县衙从前堂到后宅，从库房到马厩，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底朝天。
确认连只可疑的老鼠都没有后，林正德才真正放下心，长长舒了口气，指挥着衙役们加快速度清理。
然而，林星瑶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她看着衙役们将最后一块“东西”搬上板车拉走，看着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和一片狼藉的花草，带着忧虑，低声道：
“爹，人是清理走了，可这麻烦……才刚开始啊。”
林正德正叉着腰指挥，闻言一愣：“什么麻烦？”
“州府来的特使，死了。十几个侍卫，也死了。只余两人……还极可能跑了。”
林星瑶的声音带着沉重，“你觉得，府台大人知道后，会善罢甘休吗？”
林正德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刚才的兴奋劲瞬间被浇灭，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他……他肯定会暴怒！接下来……接下来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更厉害的人！说不定……是军队！”他声音都开始发颤。
“这还只是府台这边。”
林星瑶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
“别忘了，还有赵将军那边，迟早会来人的！”
“赵……赵将军？！”
林正德腿一软，差点又坐地上。
府台是文官，手段再狠也有限度，可赵将军那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他要是派兵来……那……那我们……”
他不敢想下去了，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刚才清理“尸体”时那点新奇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父女俩站在空旷了许多、却依旧弥漫着诡异气息的院子里，相顾无言，愁云惨淡。
“不行！绝对不行！”
林正德猛地一跺脚。
“星瑶！我们必须想办法，把那位……那位前辈留在县城里！不能让她回柳树沟了！柳树沟虽然不远，但真要有事，等派人去报信，黄花菜都凉了！”
林星瑶苦笑。
“爹，你也看到了，师父她……性子清冷，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唯一在意的……”
林星瑶眼睛骤然一亮，仿佛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
“师父最在意的是小丫！如果能让小丫留在县城里，那师父就算不常住，也肯定会时常过来，或者……或者干脆也留下！”
林正德先是一喜，随即又垮下脸。
可小丫年纪太小了，谁家能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县城？
小丫自己就绝不会同意。
林正德皱着眉，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踩在破碎的石板砖上咯吱作响。
突然，他猛地停住脚步，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豁然开朗又带着点自得的神情。
“有了！”
“什么？”林星瑶忙问。
“小丫六岁了？”林正德眼睛发亮，“正是开蒙读书识字的好年纪啊！”
林星瑶先是一愣，随即愕然。
“爹！你糊涂了？咱们这穷乡僻壤，哪有女子读书啊？那都是皇亲国戚、大户人家的小姐才有的待遇！我们县里连像样的私塾都没几个，念书的男娃都少得可怜，哪来的女学？”
再说了，读书花费大，让穷苦人家花钱送女娃来读书？
他们会觉得不如多买两斤米实在！
“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林正德挺起胸膛，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为父决定在县城里，开办一所女子学堂！”
林星瑶彻底愣住了，看着自家老爹，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办女学？
亏他想得出来。
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需要场地、需要请女先生、需要置办桌椅书本……花费绝对不小！
而且这世道，在临山县，肯定招不到其他读书的女娃，这女学几乎就是给小丫一人开办的。
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牵绊住小丫，进而影响师父行踪的办法了！
林星瑶深吸一口气，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爹，你……你这次的主意，倒是值得一试！”
父女俩达成了共识，立刻催促衙役们加快清理速度。
待院子里的“尸体”残骸被彻底清走，虽然破碎的地砖和压坏的花草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
林星瑶立刻拉着林正德进入厅堂。
小丫正坐在白璃怀里，小口小口地啃着最后一颗赤红的果子，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松鼠，之前的郁闷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璃则阖目养神，灵气丝丝缕缕的汇聚。
林星瑶深吸一口气，走到白璃面前，脸上堆起最真诚、最关切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
“师父，有件事……徒儿觉得需要跟您商量一下，是关于小丫的。”
白璃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落在林星瑶身上，无波无澜。
林星瑶赶紧接着说：
“您看，小丫今年六岁了，正是启智开蒙的好时候。这孩子聪明伶俐，若是不读书识字，将来……将来恐怕会吃亏啊。而且，女儿家终究要懂得些规矩礼仪，读读《女诫》、《内训》这些，对她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白璃的神色，试图从那张完美却冰冷的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林正德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前辈！下官……不，小人觉得星瑶说得极是！小丫这孩子有福缘，若能读书明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小人已经决定，就在这县城里，开办一所女学！专门延请德才兼备的女先生，教授女子读书识字、明礼知节！小丫若肯入学，一切费用全免！小人保证给她最好的条件！”
林星瑶点头，补充了一句：“师父，这是关乎小丫未来的大事啊。”
父女俩满怀期待地看着白璃，仿佛已经看到了小丫乖乖坐在学堂里读书，白璃含笑守在一旁的美好景象。
然而，白璃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浇得他们透心凉。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乎在小丫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是古井无波，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
她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带着些疑惑。
“她的未来，与吾何干？”
林星瑶：“……”
林正德：“……”
父女俩如遭雷击，当场石化！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什么？！
与您何干？！
您不是最在意小丫吗？！
小丫的未来、前程、教育……难道不是您应该最关心、最重视的头等大事吗？！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种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态度？！
错愕和荒谬感冲击着林星瑶的认知，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整个人都凌乱了。
林正德更是张着嘴，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被这句话砸得粉碎，心里拔凉拔凉的。
县衙里本就没什么好玩的，新鲜灵果吃完，又听了些听不懂的话，小丫很快就觉得无聊了。
她扭了扭小身子，仰头看着白璃。
“奶奶，小丫想娘了……想大姐了……”声音软糯，带着浓浓的思念。
白璃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放下小丫便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这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留恋此地之意。
“前辈！”
林正德急了，慌忙上前一步想拦，却又不敢真拦，只能急声道：
“您……您这就走？不多坐坐？”
“师父，嫂子和大丫去找大哥了，可没说具体在哪里啊！”
林星瑶也赶紧说道，试图拖延时间。
“不如……不如您和小丫就在县衙歇息，等嫂子她们过来，免得走岔了！”
白璃脚步未停，牵着小丫，一步便已跨出门槛，只留下一个淡漠的侧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吾知。”
林星瑶和林正德再次愣在当场，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心知计划失败了。
林星瑶只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