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眉头微微皱起。
但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侯亮平预想中的震惊与愤怒。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拿起一张照片，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整个过程，淡定得让侯亮平有些发懵。
“沙书记，这是高育良和高小琴……”
侯亮平忍不住提醒道。
“我看到了。”
沙瑞金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抬眼看向侯亮平，眼神里反而多了一丝不满。
“亮平同志，你好像很高兴？”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我这是为我们反腐工作取得重大突破感到高兴。”
沙瑞金摇了摇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照片的来源查了吗？”
“真实性核实了吗？”
“就凭几张真假不明的照片，你就这么兴冲冲地跑来，要给我看？”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育良同志，是汉东省的省长。”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是对一位高级领导干部的污蔑。”
侯亮平被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只想着拿到证据就能定罪，却忽略了程序正义和证据的合法性。
“我……我马上就去核实。”
“不用了。”
沙瑞金摆了摆手。
“这种男女关系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看着侯亮平，语重心长地说道。
“亮平同志，你要记住，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是扳倒赵立春这棵大树，是清除他在汉东经营多年的关系网。”
“而不是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
“不要本末倒置。”
侯亮平站在原地，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他原本以为的王牌，在沙书记的眼里，竟然只是“细枝末节”。
侯亮平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沙瑞金话里的深意。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委屈，还有一丝不服气。
他明明是为了汉东的反腐大业，是为了揪出那只隐藏最深的老狐狸。
怎么到了沙书记这里，就成了本末倒置。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沙书记，这……这不是细枝末节啊。”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高育良是省长，高小琴是山水集团的老总。”
“他们俩要是真有不正当关系，那山水集团那么大的产业。”
“会不会就是高育良输送给情人的利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大风厂那块地，背后就是山水集团。”
“我们之前一直查不到山水集团的保护伞。”
“现在看来，最大的保护伞，不就是高育良老师自己吗？”
侯亮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瑞金，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还有祁同伟！”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师兄，那个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的公安厅长。
“祁同伟作为专案组的负责人，一直把调查方向往赵瑞龙身上引。”
“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想查赵立春，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是在放烟雾弹！”
“他是在用赵瑞龙来掩护他真正的老师，高育良！”
侯亮平一口气将自己的推论全部说了出来，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他觉得自己的分析堪称完美，将所有零散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沙书记，只要您支持我，我一定能把高育良这只老狐狸给揪出来！”
“到时候，所谓的汉大帮，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他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沙瑞金。
然而，沙瑞金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
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让侯亮平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沙瑞金没有立即说话。
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轻轻吹了吹里面的热气。
茶叶的清香在严肃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亮平同志。”
沙瑞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
“你知道调查一位在任的省长，意味着什么吗？”
侯亮平一愣。
“意味着汉东的政坛要发生一场大地震。”
沙瑞金自问自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所有的媒体都会聚焦汉东，所有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
“就算你查到最后，证明你的猜测是真的，高育良确实有问题。”
“那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他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这个省委书记，到时候要去中央怎么汇报？要去给全省的干部群众怎么交代？”
“是不是还要我亲自去给他高育良擦屁股？”
沙瑞金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严厉。
“更何况，你现在凭的是什么？”
“就凭这几张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照片？”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那几张照片上点了点。
“我再问你一遍，来源查了吗？真实性核实了吗？”
“没有。”
侯亮平的声音低了下去，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
“没有你就敢跑来跟我说，要扳倒一位省长？”
沙瑞金的声调陡然拔高。
“亮平同志，你这是在把你自己往火坑里推，也是在把我往险路上推啊！”
“目前的证据，都指向了赵瑞龙，指向了他父亲赵立春。”
“我们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才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你为什么非要节外生枝，去碰高育良？”
“他是你的老师，你这么做，就不怕别人说你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老师都诬陷吗？”
这番话，字字诛心。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沙书记，我不是为了自己！”
他激动地反驳。
“我是为了我们反腐工作的纯洁性！”
“匿名线索，匿名举报，这是我们反贪工作中最常见的证据来源之一，您是知道的。”
“高育良同志作为党的高级干部，就应该有更高的道德操守。”
他梗着脖子，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觉得无比正义的话。
“我这么做，不是在害他，我是在帮他，是在挽救他！”
“如果他真的犯了错，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情绪激动的年轻人。
他看到了理想，看到了冲劲，也看到了不计后果的莽撞。
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伸出手，缓缓地将桌上那几张照片拢在了一起。
侯亮平的眼睛一亮，以为沙书记终于被自己说服了。
或许，他要亲自下令核实照片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