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那只横亘天际的黑烟巨手终于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下分崩离析,化作无数黑色的尘埃,融入了清晨的薄雾。
高崖之上,林野摊开手掌,那枚残珠所化的灰烬被猎猎作响的晨风卷起,如同一场迟来的葬礼,飘向沙海深处,再无踪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从怀中取出了老炉头留下的那份残卷。
兽皮卷迎风展开,在初升的日光照射下,原本黯淡的墨迹竟透出丝丝缕缕的暗金色光泽。
一幅模糊的星图呈现在眼前,星辰的轨迹杂乱无章,仿佛是醉汉的涂鸦,但在星图的边缘,一排苍劲有力的小字清晰可见——沙海藏龙图,九宫锁灵枢。
就在他凝视这八个字时,胸口处,那枚沉寂已久的万象天珠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之力,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从遥远的东南方向传来,轻轻拨动着天珠,也拨动着他体内的每一丝气血。
他心中一动,立刻辨明了方向。
没有丝毫犹豫,林野将那柄沉重的断刀重新背负在身后,目光坚定地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黄色海洋,迈出了踏入沙海的第一步。
脚下的沙粒异常温热,在他落足的瞬间,竟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微微蠕动着向两旁退开,仿佛这片大地在用它独特的方式,向他发出无声的低语与警告。
黄沙漫漫,日升月落。
三日之后,林野的身影出现在一片名为“断喉”的绿洲边缘。
但这片绿洲早已名不副实,唯一的水源浑浊不堪,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四周的椰枣树也都已经枯死,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如同伸向天空的白骨手臂。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蜷缩在几座简陋的石棚下,眼神空洞而呆滞,对林野这个外来者的到来毫无反应。
一位满脸皱纹、身形枯槁的老妪独自坐在干涸的井口旁,她便是沙语婆婆。
她双眼紧闭,眼皮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脸庞却固执地朝向天空。
在林野踏入绿洲范围的瞬间,她那干裂的嘴唇忽然动了:“外来者,你身上带着火种的气息,却也带来了焚烧性命的劫难。”
林野脚步一顿,心中泛起一丝惊异。
这老妪并未睁眼,甚至没有朝向他,却能精准地道破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沙语婆婆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惊讶,缓缓抬起一只鸡爪般干瘦的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过,像是在捕捉风中传递的无形讯息。
“九宫大阵即将开启,星轨已经偏移了整整七日。如果没有‘风语’的指引,任何踏入那片沙海的人,最终都只会化作风中的一捧白骨。”
她的话音刚落,远方的天际线突然尘土飞扬。
三十六骑身形剽悍的沙盗,如同一道黄色的破浪,呼啸而来。
为首之人身披一套黄铜重铠,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的坐骑是一头体型硕大的沙地骆驼,腰间悬挂着一个用人皮和兽骨制成的沙蛊鼓。
他,便是这片沙海的王者,沙盗王铁驼。
铁驼策马来到绿洲前,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着林野,声音粗砺如沙:“赤炎遗土,不是你这种贱奴可以踏足的地方。”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三十五名沙盗同时吹响了用腿骨制成的骨号,呜咽的号角声仿佛一种指令。
霎时间,绿洲周围的沙地剧烈翻涌起来,无数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甲虫破土而出,它们密密麻麻,瞬间结成一张巨大的金色罗网,将整个绿洲笼罩其中。
这正是铁驼赖以成名的“沙蛊天网”,寻常武者一旦陷入,片刻便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面对如此阵仗,林野却面色不变。
他只是缓缓蹲下身,将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滚烫的沙面上,心神沉入,催动了【真言符纹】的力量。
符纹的光芒在他掌心一闪而逝,强大的感知力瞬间穿透地表。
他清晰地“看”到,沙层之下,有一股极其微弱但纯粹至极的灵气,正以一种独特的频率,缓慢地流向东南方——那频率,竟与他胸口万象天珠的共鸣同频。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铁驼封锁这片绿洲,根本不是为了守护那点可怜的水源和财富,他是在守护一个秘密,一个深埋于沙海之下的秘密!
他怕有人闯入,破坏大阵,取走那所谓的“灵枢”。
想通此节,林野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张【隐息符】,悄无声息地贴在心口。
符纸化作一道微光融入皮肤,万象天珠的波动瞬间被压制到了最低。
他站起身,迎着铁驼冰冷的目光,低声说道:“我不是来抢夺什么……我只是想找一条活路。”
当夜,月色如霜。
林野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然潜入了绿洲中央那座早已废弃的祭坛。
沙语婆婆正独自一人坐在石台之上,面前摆放着一堆长短不一的兽骨签,她正用枯瘦的手指,依照风吹过的痕迹,缓缓排列着骨签的阵型。
林野屏住呼吸,悄然靠近,正准备开口询问关于星轨偏移的秘密,婆婆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先开了口:“你体内的‘光核’,在呼唤沙海之下的那扇门。但你要记住,门后没有你想要的功法和力量,只有‘代价’。”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手指向浩瀚沙海的东南方向。
“九宫迷沙大阵,环环相扣。每一宫,都需要一份‘祭命’才能通行。”见林野沉默,她补充道:“所谓的祭命,并非杀人献祭,而是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可以是记忆,是情感,甚至是你的血肉。你若没有甘愿承受锥心之痛的觉悟,在那片阵法中,将寸步难行。”
林野默然不语,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他掌心的真言符纹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一个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高浓度地脉灵流汇聚,建议宿主兑换“风语术卷轴”以辅助定位目标。】他不再犹豫,咬牙消耗了积攒已久的源点,在心中暗暗激活了抽奖轮盘。
光华流转,一枚古朴的卷轴出现在他的意识空间——【风语术·残卷】。
在他得到卷轴的瞬间,一股玄奥的知识洪流涌入脑海,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的感知中变了模样。
风不再是无形的,他能清晰地“看”到风中夹杂的每一缕灵气脉络,它们如同一条条璀璨的星河,在黑暗中铺展开来,指引着方向。
破晓时分,林野借着初窥门径的风语术,逆向推演着天空中星辰的轨迹。
他惊骇地发现,那偏移了七日的星轨,将在今日重新归位,而九宫大阵的唯一入口,开启的窗口期只有短短六个时辰!
他正准备即刻动身,忽然,一声沙哑的鸦鸣从不远处的沙丘之巅传来。
一只通体漆黑、双眼闪烁着诡异红光的影鸦立于其上,它张开嘴,一枚染着暗红色血迹的铜牌被抛了下来,精准地落在林野脚边。
林野瞳孔一缩,俯身捡起。
这枚铜牌,正是老炉头生前一直佩戴在腰间的信物!
他将铜牌翻过,只见背面用利器刻着一行极小却入木三分的字迹:“龙眠于心,火生于痛。”
“铁驼不是你的敌人,”影鸦口吐人言,声音干涩而诡异,“他只是一个比你更早忘了自己是谁的可怜人。”
话音未落,影鸦的身体化作一团黑雾,被风卷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野紧紧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铜牌,那句“火生于痛”仿佛一道烙印,深深刻入他的心中。
他抬起头,望向沙海深处那已经开始翻涌、汇聚的巨大风暴,眼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那就让我看看,”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这沙海底下,到底埋着谁的命。”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面向那场连接天地的巨大沙暴,深吸一口气,全身的气力开始向双腿汇聚。
前路是绝境,亦是唯一的生机。
他必须赶在入口关闭之前,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