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背上的疤,是你的名字
林野循声而去,拨开几块碎石,看到了蜷缩在阴影中的铁鼻。
他身上的黑甲已然破碎不堪,露出底下烧灼翻卷的皮肉,金属面具的一角也裂开了,混着黑血的喘息声从缝隙中嘶嘶漏出。
林野不再犹豫,一把将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扛在肩上,凭着记忆中最后的清明,朝着锈钉镇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背上沉重的躯体却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刚刚逃离的炼狱。
锈钉镇外围,一间早已废弃的药庐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
林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草药与尘土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早已等候在此,正是哑婆。
她看到林野背上的铁鼻,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默默地指了指屋内唯一的木板床。
将铁鼻安顿好后,哑婆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古铜罗盘,罗盘表面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她将罗盘悬于铁鼻的眉心之上,口中发出无声的呢喃,指尖轻轻拨动。
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嗡鸣,最终颤抖着指向一个血红色的刻度。
哑婆缓缓收回罗盘,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沉重,她拿起一旁的木炭,在地上写下一行字:“他的记忆被‘血蚀咒’层层封印,只留下本能杀戮。但……有一道执念深埋魂核——‘找妹妹’。”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找妹妹?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梳着羊角辫、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林野哥”的小女孩——小桃。
三年前,矿场暴乱,小桃和许多孩子一同失踪,从此音讯全无。
他从未想过,这个被教团改造成杀人傀儡的铁鼻,竟然就是小桃失踪多年的哥哥。
难怪当初在白骨哨站,他对自己手下留情,原来是灵魂深处残留的熟悉感在作祟。
镇上的人只知小桃失踪,竟无一人知晓,她的兄长早已沦为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哑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从一个破旧的药箱里取出一卷残破的兽皮古卷,递给林野。
兽皮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古篆——《地心录》。
她再次在地上写道:“教团不只想要天珠觉醒,他们要造出‘双生容器’——一个承载万象,一个承载黯蚀,最终融合为‘神躯’。”
那个夜晚,林野就着昏黄的烛火,彻夜研读那卷《地心录》残页。
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但他却像着了魔一般,逐字逐句地揣摩。
当他看到其中一段记载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容器需以‘羁绊之痛’为引,亲见所爱堕落,方能破心障,启真灵。”
小豆子临死前的眼神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那不是恨,是解脱,是等待。
他一直以为小豆子的死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
教团算准了他会去救人,算准了他和小豆子之间的羁绊,更算准了他亲眼目睹小豆子惨死时的痛苦与绝望!
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激活他体内万象天珠更深层力量的钥匙。
他握紧手中的断刀,刀柄的冰凉也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滑落,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了这场所谓“觉醒仪式”的燃料?
“呃啊——”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打断了林野的思绪。
床上的铁鼻猛然惊醒,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生死仇敌。
他如一头狂怒的巨熊般扑了过来,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林野的喉咙,含糊不清地咆哮着:“叛徒!你又逃了!”
窒息感瞬间涌来,但林野没有还手。
他直视着铁鼻那双被疯狂吞噬的眼睛,用尽力气,一字一顿地低语:“你妹妹小桃,左肩上,有一朵梅花胎记。你说过,要攒够钱,带她去东边,看一次真正的大海。”
“小桃……海……”铁鼻掐着他脖子的动作猛然僵住。
他眼中的血光剧烈闪烁,混乱的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炎热的午后,他背着瘦弱的妹妹在荒原上艰难跋涉,妹妹在他耳边轻声描绘着大海的模样。
突然,几个凶神恶煞的监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被打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一个男人粗暴地拖走。
妹妹凄厉的尖叫声刺破了天空——“哥,别丢下我!”
“啊——!”铁鼻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
随着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脸上那张狰狞的金属面具“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掉落在地。
面具下,是一张布满交错疤痕的脸,但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属于少年的稚气。
林野捂着火辣辣的脖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我不是逃奴。你,也不是恶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窗外闪入,正是影鸦。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铁鼻,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枚染血的布片扔到林野脚下。
那是一块蓝色的布料残角,林野一眼就认出,那是小桃最常穿的那件蓝布衫。
布角的边缘,还绣着半朵尚未完工的梅花。
影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赤面婆在镇上,她用‘心蛊’操控那些绝望的难民,四处编织谎言。她要让你相信,所有被你救过的人,最终都因你而死,让你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林野沉默地捡起那块布片,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哑婆和影鸦都以为他会崩溃。
然而,他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悲痛,只有一种近乎可怖的冷静。
他举起手中的断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精血瞬间涌出,他以血为引,发动了那项得自天珠的诡异能力——厄运转嫁。
他将手掌按在仍在痛苦呻吟的铁鼻额头,低喝一声,将铁鼻体内残余的血蚀咒尽数引向自身。
一股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猛然袭来,林野的身体剧烈抽搐,青筋自脖颈暴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一声未吭。
当夜,锈钉镇的难民区骤然爆发了一场骚乱。
数十名难民双目赤红,七窍流出黑血,状若疯魔,在街上狂奔嘶吼:“杀了那个逃奴!杀了林野!”“是他害了我们!”
林野悄无声息地立在一处废弃民居的屋顶,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衫。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镇子东边的一座小楼里,传来一股微弱而邪恶的咒力波动——赤面婆正在施法。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体内那股因转嫁血蚀咒而产生的剧痛作为引子,在心中默念:“转嫁。”
刹那间,那股原本笼罩在所有骚乱难民心头的蛊咒之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拉扯,骤然发生了偏移。
街角,一个正在低声煽动众人的妇人,脸上的恶毒笑容突然凝固,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不……不是他逃了……是我!是我嫉妒他能跑出去,是我推他去送死的……”话音未落,她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瞬间气绝。
骚乱的人群为之一滞。
屋顶上,林野缓缓睁开双眼,一抹深邃的金光在他眸中隐现,随即敛去。
他望着远处那座传来咒力的小楼,声音冰冷彻骨:“现在,轮到我来写真相了。”
远处的黑暗中,一道赤色的身影察觉到了异变,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她手中握着的一颗黑色珠子,正微微震颤,发出一阵不安的嗡鸣。
药庐内,烛火摇曳。
林野回来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几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纸。
他知道,今夜的交锋只是一个开始,赤面婆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
他必须在对方下一次出手前,将这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安全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药庐之外,开始按照《地心录》中记载的某种阵法,布下第一重隐踪符。
而在他身后,哑婆也再次捧起了那面古铜罗盘,将其稳稳地放在地面中央,以它为基,用指尖蘸着朱砂,开始刻画起一个更为复杂深奥的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