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血顺着指节往下淌,一滴,两滴,砸在祭台裂缝边上,青灰石缝吸得干脆。血丝顺着石纹往里爬,像被地底什么东西悄悄舔了进去。残卷贴在胸口,紧贴着心跳的位置,那上面乱七八糟的纹路,竟和脚下的震动对上了拍子——一下,又一下,像睡了几百年的血管,突然抽了口气。
陈砚没动。也没抬头看天上那道光柱。它还在,可已经不刺眼了,晃得像快烧完的蜡烛芯,风一吹就抖。
他知道,事办完了。
不是成,也不是败,就是……办完了。说不清,道不明,可地下的动静变了。从前是闷着,压着,像一口老井堵了三十年。现在不一样了,脉动有节奏,一下深,一下浅,像大地终于开始喘气。空气里一股子土腥混着铁锈味,闻着发苦,那是地底吐出来的陈年浊气。
他爸的身影也不闪了。刚才还忽远忽近,像坏掉的旧胶片。现在站定了,背对着他,站在光的尽头,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哪一天,再也走不出来。
陈砚闭了会儿眼。
他想起小时候,秋收过后,他爸蹲在田埂上,指甲一划,说:“这儿缺水。”说完扛锄头,往东走七步,挖暗渠。就这么个动作,重复了半辈子。现在他也蹲下来,指甲在祭台边缘划了一道。指甲崩了,指尖冒血,他没停。这不是学,是回应。是父子之间,隔着生死,留下的暗号。
手收回来,把残卷从缝口挪开。纸面轻轻颤,像刚醒过来,纹路一点点退回去,只剩一点温,贴在掌心,像小时候他娘抱着他,他脸贴着她胸口的感觉。
他低头翻笔记本。纸湿了,字晕了,可还能看。这是他昨夜在山坳守到凌晨记下的数据——土壤导电率,时间,方位,异常值。一行行,一笔笔,全是实打实的东西。
笔尖停在“地温梯度异常”那一行,划了道横线。
不对劲。正常是越往下越热。可昨晚的数据显示,地下八米开始,温度往下掉了三度,像个倒扣的冰碗。除非……有东西在吸热。
笔还没抬,祭台另一头“咚”一声闷响。
赵铁柱的铜像动了。
那尊半人高的铜像,原本双手交叠,左眼闭着,右手指地。传说是三百年前第一个发现地脉异动的农夫,死后铸成像,镇这儿。可现在,它左眼缝里,渗出一点暗红光,像锈死的齿轮突然通了电,金属里头有东西在醒。
紧接着,右手食指慢慢抬起来,离地半寸,指向祭台底部一道新裂的刻痕——上面浮出个数字:“37”。
陈砚瞳孔一缩。
他猛地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那儿全是公式,全是算的极端气候模型,从他祖父手稿和残卷里拼出来的“地气共振理论”。笔尖停在“共振衰减临界值”那一栏——37.0c。
对上了。
不是巧合。是提醒,更是警告。
本子合上,三根手指按住残卷边缘,贴地。这是他爷爷教的“听地息”。老话讲,地师能靠这招听百里外的地脉走向,预知旱涝地震。残卷一凉,纹路反着走,地下水流图在脑子里炸开——本该由南往北的水,现在打起旋,倒着冲,源头直指镇北山坳。
那是陆子渊挖过盗洞的地方。
心一沉。
陆子渊,那个自称地质学家的男人,三个月前带着铜显微镜和一队人进山,说找化石。可陈砚见过,半夜他用声波敲岩壁,那显微镜根本不是看石头的——连着个共振器,能放大地下微弱的能量波动。
现在残卷显示的频率,和那设备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光柱猛地一抖。
空气像水一样晃。他爸的影子往前倾,一只手穿出光膜,指尖离他只有半寸。皮肤青白,指节肿,像泡烂的树根,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小时候他爸从地里回来一模一样。陈砚喉咙发紧,脚不自觉往前挪半步。残卷突然结霜,掌心刺骨冷,像有人拽了他一把:别过来。
他站住了。
“冬至夜,子时三刻。”
声音没从耳朵进,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清清楚楚,像贴着耳根说话,可四下没人。
他猛地回头,从兜里掏出那张婴儿照——周映荷临死前用菌丝拼的最后一张影像。照片上是个襁褓里的孩子,背景糊,右肩有道细红线,像胎记,又像符。他一直以为是菌丝乱长,直到昨夜显微镜下,发现那些菌丝排列,竟和残卷上的“璇玑图”残片完全对得上。
现在,照片背面多了行字。淡墨,笔画顿挫,横尾一压,竖头一钩——他爸写农书批注的老习惯。
“用璇玑图,换你父亲回来。”
他盯着那行字,呼吸慢了。
不是提醒。是命令。
是他爸在另一个世界,下的命令。
他又看裂缝。那只手还悬着,纹路清,黑泥没变,可太静了。静得不像活人,像标本。没呼吸,没颤动,连光打上去都不反光。那是“在”,但不是“活”。
“是你在操控。”他嗓音压着,不大,却撕开寂静。
话落,光柱边缘开始剥落,碎光像沙子一样往下掉,像什么东西撑不住了。赵铁柱铜像右手指尖又抖,齿轮嗡鸣加重,左眼红光闪两下,稳住。陈砚懂了——系统快崩了。不管是他爸的影子,还是这道门,都撑不了多久。
他蹲下,指甲在祭台边划了道更深的痕。这是他爸当年的标记法,也是他们之间的暗号。然后掏出铜烟杆——爷爷传的,杆上一圈模糊星图,说是“璇玑图”简化版。他敲地三下:轻,重,缓。这是“唤土令”,老辈人说能引地气共鸣。
残卷一震,纹路亮了下,显出“冬至”标记,正和裂缝频率对上。
冬至,阳气初生,阴极转阳,天地最不稳的时候。子时三刻,阴最重,阳将起,那一刻开“璇玑图”,或许真能撕开一道门。
可他知道,代价不会小。
收起烟杆,翻过婴儿照,再看那行字。墨淡,但真。不是打印,不是伪造,是老钢笔写的,笔压有劲,转折带力——那种力,是他爸每天清晨写农事笔记时,他坐在灶台边看着养成的。
“子时三刻……还有七十二小时。”
他低声念,嗓子哑。
七十二小时。他得在这三天里,找齐剩下的“璇玑图”残片,激活祭台,破掉陆子渊的干扰。不然,他爸的影子会彻底散,地脉乱套——山要塌,水要断,地底的东西,说不定就醒了。
他站起来,扫视祭台四周。
风起了。
枯叶在石缝里打转,像想爬回树上。远处山坳“咚”一声,像地下有机器启动。他知道,陆子渊察觉了。那铜显微镜,不是勘探工具,是钥匙,是控地脉的开关。
而陆子渊,可能根本不是人。
他摸了摸胸口的残卷,寒还在。可指尖突然碰到点异样——背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浮出几道细痕,像谁用指甲偷偷划的。
借着晨光一看。
三个数字:7-19-37。
7,他爸失踪的日子;19,他妈下葬的年份;37,刚才铜像提示的临界值。
不是巧合。
是密码。
他猛地抬头,看向镇北山坳。雾没散,可他好像看见林子里,一道红光一闪。
陆子渊在那儿。
已经动手了。
笔记本塞进内袋,烟杆插腰,残卷折好贴身收。最后看一眼光柱里的父亲。那身影静着,可就在他转身刹那,他好像看见父亲嘴唇动了。
没声。
但他看懂了。
两个字:“快走。”
他咬牙,迈步下台。
石阶冷,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裂缝上。他知道,接下来七十二小时,不只是救爸,是和时间、谎言、还有地底那东西,赌命。
他得找齐剩下的三块“璇玑图”——一块在村东老井底,一块在祠堂神龛后,最后一块,爷爷临死前说,在“埋骨不立碑”的无名坟下。
那坟,就在陆子渊家后院。
风更大了。
铜像缓缓放下右手,红光熄了。赵铁柱的脸在晨光里显得苍老,像在送一个明知回不来的后人。
陈砚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七十二小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