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罩插进田埂那会儿,地皮好像颤了一下。青光顺着竹子往上爬,慢得像春水渗进干土,又像枯枝里头重新通了血。陈砚手还按着罩顶,指肚底下传来一阵一阵的抖,不重,但不停,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敲鼓,一下一下往他骨头里钻。他没撒手,反把怀里那卷发黄的纸贴了上去。纸背上的纹路突然热了,光流的方向和竹子里那道青光一模一样,像是两股气对上了暗号。
暖窠是吸住波了,可里头的光乱撞,跟关在瓶里的萤火虫似的,扑腾得厉害。陈砚眉头一拧,额角冒汗。竹身外头开始出潮气,密密的,像出汗。他知道这劲儿快到头了——再不顺出去,整片田都得炸。他猛地下压,竹罩沉进黑泥三寸。残卷上的纹路晃了晃,稳住了,像船终于抛了锚。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爷爷育秧,总用三根手指搓土,掌心贴着地面听动静。他也照着来,指尖在竹上慢慢搓,动作轻,节奏稳,像哄一头喘粗气的牲口。
青光慢下来了,不再乱冲,顺着某条看不见的道,一寸寸往地里沉,像雨水回土。陈砚抓把湿泥,在竹节上划几道槽,调节点。光流拐了个弯,绕一圈,闭了环,稳稳扎进田里,像蛇回了洞。空中那股嗡嗡声也散了,只剩风刮稻叶的沙沙响。
他刚松口气,眼角扫到周映荷。她靠在老宅墙边,嘴唇发青,脸白得像纸。胸口那圈荧光纹裂了缝,像冰面被谁暗中掰开,裂缝一跳一跳,眼看就要碎。赵铁柱蹲旁边,掌机屏幕乱闪,数据疯跑,低声说:“体温掉得快,神经信号断断续续,菌丝进脊椎了。”
陈砚几步冲过去,蹲下,把残卷按她后颈。纸面一抖,浮出画面:小女孩蹲在祖坟边,手里捏片枫叶,风一吹,叶子打转,那轨迹竟和地脉纹路一模一样。他心里一震——那是她合同里夹的那片干叶子!年份、样式,连衣服补丁的位置都对得上。他转身就往屋里冲,一脚踢开积灰的柜子,从最底下翻出父亲留下的育秧土。那土黑沉沉的,一股陈年腐叶味,像埋了十几年没动过的旧事。
他把土抹在她胸口的光纹上。土一碰光,立马变稠,贴成一层壳,裂口不扩了,反倒收成网状,像根扎进了土里。赵铁柱盯着扫描图,嗓子发紧:“菌丝稳了……不是感染,是共生。她现在像个活的地脉接口,能收信号,也能回传。”
陈砚没吭声,脱下父亲那件褪色的蓝布工装,轻轻盖她肩上。布一贴皮肤,青光收了收,她眼皮颤了颤,眼神清了一瞬,手指抽了一下,像是想抓什么,又像是在摸自己还在不在。
远处,陆子渊还站在田头,呼吸平得不正常。每呼一次,脚边菌丝就往前爬一寸,钻进地里,好像他的气就是命令。赵铁柱调出地下图,屏幕上清清楚楚:镇南三亩祖田底下全是菌道,密得像蛛网,直通祠堂地底的鼎阵。他盯着图,猛地站起来,拆了机械臂剩下的齿轮和电线,在陈砚田边围成圈,接电,手指在控制器上飞快调。
电磁阵一响,陆子渊抬手。一股气刚要散开,被那圈金属一拦,波形歪了一瞬。就那一刹那,赵铁柱看见他背后浮出个影子——一只大龟,背甲纹路和祠堂青铜鼎内壁的星图一模一样。更邪的是,那影子心口的跳动,竟和周映荷胸口的光纹同频,一呼一吸,分毫不差。
他立马调高增益,想锁住那频率,可画面刚稳,陆子渊呼吸一沉,影子就散了。赵铁柱盯着空地,掌机来回倒放,一遍又一遍。他确定没眼花——那不是幻觉,是共振显出来的形,是某种东西在低维的投影。
陈砚蹲在周映荷边上,残卷突然烫手。他低头,纸上又出画面:她站在祖坟前,手里枫叶化成光点,慢慢沉进地底,像完成了一场老祖宗的仪式。几乎同时,她无意识抬手,指尖渗出一滴荧光液,落地就长出细菌丝,笔直指向老宅,像根活的指针。
他盯着那丝,又看残卷。纹路不再只是指地,开始指人。这不是被动读信息了,是地脉借她开口——她成了媒介,成了信使,成了仪式的引子。
他把蓝布工装再裹紧些,低声问:“你听得见,是不是?”
她没答,可手指蜷了蜷,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回应地底那声没人听见的叫唤。
赵铁柱走过来,递过掌机。屏幕上是刚才拍下的巨龟虚影定帧,心口频率和她的生物信号完全对得上,差不到0.03秒。
“她不是挡波的盾,”赵铁柱声音压着,“她是节点。只要她在,那东西就能找到这儿——不只是位置,是频率,是坐标,是门。”
陈砚点头,把残卷塞进怀里。他明白,从她替他扛下那波共振起,她的身子就不只是血肉了。菌丝缠进神经,光纹跟着地脉走,她成了活的锚,连着地底沉睡的系统,也连着某个还没睁眼的东西。
他扶她站起来,她脚步虚,像踩在雪里,但没挣。走到田埂边,她忽然停住,手慢慢抬起来,指着老宅后院的枯井。陈砚顺着看,井口黑洞洞的,啥也没有。可残卷贴胸口,纹路发热,方向和她指的一样,像是在应证她的直觉。
赵铁柱已经开始拆第二台机械臂的电机,准备加固电磁阵。零件在月光下泛冷光,他一边拧螺丝一边嘟囔:“要是她是节点,井底下就是接口……可谁布的局?谁在等她?”
陈砚刚想说话,周映荷突然抬手按左胸。她呼吸一卡,光纹猛地亮起,跳得飞快,像一颗被吵醒的心。残卷烫得吓人,他掏出来一看,背面纹路乱窜,青光交织,最后拼出四个字:“归位之时”。
她慢慢转头,眼睛穿过夜色,直勾勾盯着祠堂。那一眼,空,又亮,像她看见的不是房子,而是千年前就埋下的影子。
赵铁柱的掌机突然尖叫,警报撕破夜。地下菌道疯长,速度翻倍,直扑祖田核心。数据显示,整个镇南的地脉,正在被重新点燃。
陈砚攥紧残卷,对赵铁柱说:“她要去祠堂。”
赵铁柱抬头,话没出口,周映荷已经迈步。她走得慢,每一步都像在推墙,可脚跟稳,方向没变。陈砚跟上,手扶她胳膊,能清楚感觉到她体内那股节奏,正和地底深处的东西合拍,像两股潮,一涨一落。
赵铁柱收工具,拎起掌机快步跟上。三人朝祠堂走,月光照在井台,枯井边的苔藓泛出微青的光。一滴水从井壁渗出,落下时,在半空停了一瞬,像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
怀表在陈砚胸口轻轻一震。他低头,表盘上的指针,开始倒着走。秒针回退,分针往回拨,时针缓缓逆转,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某件事,悄悄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