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光阴在药王谷的戒备与洛九川无声的抗争中悄然流淌。
丹房偏殿内,洛九川的“修炼”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这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吐纳炼气,而是一场与自身破碎躯壳和混乱识海的、极度枯燥且痛苦的拉锯战。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那篇残缺的调息法门所描述的“星轨韵律”之中。他摒弃了所有吸纳外界灵力的念头,因为那对他而言是绝路。他将所有意念集中于内观与引导。
引导那如同淤塞溪流般凝滞的气血,引导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呼吸,引导那破碎识海中零星闪烁的神魂碎片……尝试让它们以一种特定的、蕴含某种自然至理的节律去协同振动。
这个过程,如同一个技艺生疏的琴师,试图调校一架琴弦尽断、琴身开裂的古琴,使其重新发出和谐之音。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失败的杂音和反噬的剧痛。
气血稍一引导过快,便如刀割经脉;呼吸节律稍一错乱,便头晕目眩;神魂稍一凝聚,便头痛欲裂。
失败,失败,无尽的失败。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又被他微弱的体温和殿内恒定的阵法烘干,留下白色的盐渍。他的脸色时而因痛苦而扭曲,时而因竭力而苍白。
苏半夏守在一旁,心紧紧揪着。她能感受到洛九川体内气息的混乱波动,却无法代替他承受那份痛苦,只能在他每次力竭虚脱时,及时以温和的药力为其抚平躁动,护住心脉。
然而,洛九川的心志坚韧如铁。无数次失败中,他凭借着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烙印带来的微弱定力,以及对生存和答案的极致渴望,硬生生挺了过来。
他开始捕捉到一些极其微妙的规律。
他发现,当自身心跳的某个特定间隙,与呼吸的某个微妙转折点恰好重合,再辅以意念对气血流转的细微推动,三者若能达成一种瞬息的和谐,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便会极其短暂地减弱一丝。
虽然只有一瞬,且难以把握,但这一瞬的“和谐”,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与平静,仿佛身体内部达成了一种短暂的“和解”。
更重要的是,在这一瞬的和谐中,他怀中那沉寂的青铜时炉,总会产生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感,炉身裂纹也会流转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黯淡光华。
这无疑是最好的激励!
他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不再追求力量的增长,而是疯狂地、执着地追逐着那瞬息即逝的“和谐”,如同沙漠旅人追逐海市蜃楼中的清泉。
日子一天天过去。洛九川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身体的掌控也细微了许多。他已能勉强依靠自己坐起身,尽管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虚脱。
他对那“韵律”的把握,也渐渐从纯粹碰运气,变得有了一丝微弱的预见性。他能隐约“感觉”到自身气血、呼吸、心跳流转的“势”,并提前微调意念,去尝试“迎合”那最佳的契合点。
成功的次数,开始缓慢地增加。那痛苦的间隙,也随之稍稍延长。
这一日,在他又一次成功捕捉到那瞬息和谐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力竭休息,而是强忍着不适,将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意念,沉入了那产生温热感的青铜时炉。
他并非要催动它(他也根本做不到),而是尝试着,将自身刚刚体验到的那丝“和谐韵律”,模仿着、共鸣着,向着时炉内部那冰冷死寂的黑暗“传递”过去。
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毫无把握的尝试。
然而,奇迹发生了。
当时炉感受到那极其微弱、却异常精准的“和谐韵律”波动时,炉身竟再次传来一声比之前略微清晰的微鸣!
紧接着,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的、冰凉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气流,竟从炉身那道主裂纹中缓缓渗透而出,如同初春冰雪消融的第一滴甘露,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胸膛,汇入他那缓慢流转的气血之中。
这丝气流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其质却极高!它流过之处,那剧烈摩擦、濒临崩溃的经脉,仿佛被涂抹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凉的润滑剂,痛楚竟然明显减轻了少许!虽然依旧破碎,却不再那么灼热撕扯!
更神奇的是,这丝气流最终汇入识海,竟让那些躁动破碎的神魂碎片,也略微安宁了一丝!
“这……这是?!”洛九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并非灵力!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接近“规则”的能量?是时炉对他成功契合某种“韵律”的反馈?
他立刻明白了!这条看似绝望的修炼之路,真正的方向或许并非从外界获取力量,而是通过调整自身,无限契合某种至高韵律,从而引动体内异宝(时炉)的反哺!
这个发现,为他漆黑的前路,点燃了一盏虽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灯塔!
他按捺住激动,更加沉迷于对这种“韵律”的探索和捕捉之中。每一次成功,虽然反馈依旧微乎其微,却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痛苦减轻,身体和识海的负担略微降低。
他的恢复速度,终于从之前的“冰川蠕动”,提升到了“蜗牛爬行”的级别。希望,变得真切起来。
与此同时,药王谷高层对幽冥阁的调查却陷入了僵局。
徐巍长老脸色阴沉地站在慕容渊面前。
“谷主,我们拔除了幽冥阁在南域三处明面上的据点,擒获了一些外围成员,但核心杀手早已遁走,未能抓到活口。关于‘天机阁’和‘时钥’的线索,更是渺茫。对方行事极为谨慎,尾巴清理得很干净。至于谷内……”他顿了顿,“彻查了所有可能与外界可疑人员接触的弟子执事,并未发现明确的内奸证据。要么对方隐藏极深,要么……幽冥阁有我等未知的追踪秘术。”
慕容渊沉默片刻,缓缓道:“幽冥阁存世久远,底蕴诡异,若如此容易查清,反倒奇怪了。继续施压,保持戒备。至于洛川那边……他情况如何?”
徐巍神色略显复杂:“据苏半夏回报,此子生命力之顽强超乎想象,竟已初步苏醒,并能进行些许微末活动。但其恢复方式……似乎并非依靠丹药灵力,甚是古怪。苏半夏提及,他似乎从某篇古籍残诀中有所得,正在尝试一种独特的调息法。”
“古籍残诀?”慕容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韩文举那小子从杂闻阁翻出来的垫桌脚之物,似是某种失传的静功导引术,理念颇为古老偏门。”徐巍补充道。
慕容渊指尖轻敲扶手,若有所思:“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此子既能引动时空涟漪,身怀异宝,其道必异于常人。只要其不为恶,不损宗门,便由他去吧。多加观察便是。”
“是。”徐巍躬身退下。虽然调查受阻,但谷主的态度让他心下稍安,对洛九川的观感也越发复杂起来。
殿外,韩文举正抓耳挠腮地对着一堆刚从杂闻阁搬来的残破玉简和兽皮卷发愁。他试图找到那拓片的其他部分,却如大海捞针。
“唉,这‘星轨韵律’到底是啥?听起来跟观星术有关?可药王谷丹道为主,观星术的典籍少得可怜啊……”他嘀咕着,目光扫过一卷兽皮,上面绘制着一些模糊的星辰图案和难以理解的古老符号,似乎与那拓片上的轨迹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他并未注意到,在那卷兽皮角落,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奇特标记——那是一个由星辰和流云组成的、环绕着一只抽象眼睛的图案。
这个图案,在药王谷的记载中,从未出现过。
而在遥远的、被历史尘埃掩埋的过去,它曾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名号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