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清瑶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反复推敲着信件的措辞。她必须问得滴水不漏,既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不能暴露自己对“嫂子”的敌意。
家宴上的完败,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骄傲里。
她不信,一个农村出来的女人,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通天的背景。
就在她写好草稿,准备誊抄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很有节奏。
陆清瑶皱眉,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苏晚晴。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挂着那抹让陆清瑶感觉无比刺眼的、温和得体的微笑。
“清瑶,没打扰你吧?”苏晚晴的声音很轻,“我这边有个技术上的小问题,想了半天没想通。我叔叔在信里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想来请教一下你。”
又是那个叔叔!
陆清瑶捏紧了门把手,指节泛白。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没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也想看看,苏晚晴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什么问题?”她的声音依旧冰冷。
“几句话说不清,去我实验室吧,那里有设备和资料。”苏晚晴说着,侧身让开了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清瑶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关上门,跟着她走向了那栋独立的实验楼。
一路上,两人无话。
陆清瑶的皮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苏晚晴的实验室里,陆长风竟然也在。他穿着一身作训服,正帮着整理一堆器材,看到两人进来,他停下动作,目光在妹妹和妻子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晚晴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苏晚晴对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向一张实验台。
那张台上,放着前几天那个从国外寄来的、已经被拆开的国际包裹。
“就是这个。”苏晚晴指着那个空了一半的纸箱,“我叔叔在信里提到,包裹里有个东西,是特地为你准备的,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
陆清瑶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为我准备的?
她看着苏晚晴,只见对方不紧不慢地将包裹里剩下的布料和咖啡都拿了出来,然后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纸箱的底部夹层。
动作熟练,没有一丝多余。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硬物。
苏晚晴将油纸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
里面,是一封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的信,信封已经泛黄发脆。信的旁边,还有一张同样泛黄的黑白照片。
整个过程中,陆长风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无形中给了苏晚晴最坚实的支持。
苏晚晴拿起那封信和照片,转身,递到陆清瑶面前。
“叔叔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陆清瑶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信和照片,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张冰凉照片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笑靥如花。
其中一个,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年轻时的母亲,秦岚。
而另一个……
陆清瑶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照片上另一个女人,眉眼清丽,气质如兰,竟然和眼前的苏晚晴,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晚晴,又低头看看照片,仿佛要确认什么。
不,不可能!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是两页娟秀的钢笔字。那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母亲秦岚年轻时的笔迹!她小时候,母亲教她写字,用的就是这种字体!
信的内容,是写给一位闺中密友的。
“徽音吾友,见字如面……”
信里,母亲用俏皮的口吻,诉说着自己对一个叫“振国”的年轻军官的爱慕,以及这位叫“徽音”的闺蜜,如何为她出谋划策,制造偶遇,甚至帮她递情书的种种趣事。
字里行间,是少女时代最纯粹、最真挚的情谊。
信的落款,是一个陆清瑶从未听过的名字。
——林徽音。
“轰!”
陆清瑶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照片是真的。
笔迹是真的。
信里提到的“振国”,就是她的父亲,陆振国!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反驳的事实。
她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苏晚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晚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温和。
“信里的这位林徽音阿姨,就是我叔叔苏振华的亡妻,也是我的亲姑姑。”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清瑶的心上。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年,一直是姑父在海外照顾我。我姑姑,我父母,还有爸妈你们,是世交。”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那个素未谋面的“苏振华”,会不计代价地帮助苏晚晴。
为什么他对陆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知道秦岚和陆振国的往事。
为什么苏晚晴会长得和照片上那位“林阿姨”有几分相似!
这一下,苏晚晴的“来历不明”,瞬间变成了“渊源深厚”。
陆清瑶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调查、所有自以为是的推断,在这一封信、一张照片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感觉自己的智商,被对方按在地上,反复地摩擦。
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她赖以生存的严谨,在这一刻,碎得片甲不留。
“不……”
陆清瑶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她拿着那封信和照片,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陆长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苏晚晴却对他摇了摇头。
她走到陆清瑶面前,声音放得更柔。
“清瑶,我知道你关心哥哥,怕他被骗。现在,你放心了吗?”
她的目光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和得意,只有真诚。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陆清瑶最后一点骄傲和防备。
“哇”的一声,陆清瑶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哭的不是被欺骗,而是自己那可笑的自以为是。
她以为自己是手持利剑的审判者,结果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苏晚晴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陆长风走过来,站到苏晚晴身边,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充满了力量。
他看着苏晚晴的侧脸,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敬佩、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他的妻子,那个在柴房里醒来,眼神冰冷如刀的女孩,不可能有这样复杂的海外背景。
可她,却能将一个谎言,编织得如此真实,如此无懈可击。甚至连最关键的物证,都准备得天衣无缝。
这份智慧,这份魄力,这份在绝境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狠劲,让他着迷,更让他心折。
不知过了多久,陆清瑶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没有抬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猛地站起身,拿着那封信和照片,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实验室。
看着她狼狈逃离的背影,苏晚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一软,靠在了陆长风的身上。
陆长风立刻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辛苦了。”他低头,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晚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带着淡淡皂香和阳光的味道,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陆长风拥着她,低声问。
“等。”苏晚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声音有些闷,“等她自己想明白。骄傲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失败。”
她顿了顿,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冷静。
“不过,在等她想明白之前,所里好像有新麻烦了。”
她转身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刚刚下发的文件,递给陆长风。
陆长风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
那是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关于紧急攻关‘7A系列新型高强度合金材料’低温脆性问题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