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上钩
旧货市场那本被塞入纸条的旧杂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长安小组”每一位核心成员的心上。希望与危机在其间剧烈翻腾,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紧张。
“石窟”内,陆明远面沉如水。老文书的反应太快,快得近乎不真实。是长期压抑下的爆发,还是精心排练的表演?那张纸条,是通往敌人心脏的钥匙,还是引爆自身的雷管?
“不能急,”他声音低沉,压制着内心的波澜,“鱼刚咬钩,现在收线,不是脱钩,就是惊跑。”
他看向雷万山:“万山,安排最机灵、面孔最生的兄弟,扮作收破烂的,去那个旧书摊附近盯着。不取信,只观察。留意有无其他人对那本杂志感兴趣,有无可疑人员在附近徘徊。记录所有接近摊位的生面孔,尤其是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翻找书籍的人。”
“明白!”雷万山领命,“我让‘泥鳅’去,那小子机灵,腿脚快。”
“静云,”陆明远又转向江静云,“持续监控‘寄生编码’和常规通讯。重点留意在我们‘落子’后,尤其是老文书放入纸条前后,敌人的通讯模式有无异常变化。任何细微的波动都可能意味着他们是否知情。”
“是!”江静云立刻回到监听设备前,她知道,电波世界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现实的惊涛骇浪。
等待是煎熬的。时间在“石窟”的潮湿空气中缓慢爬行。每一份来自外界的报告都牵动着神经。
“泥鳅”传回消息:旧书摊一切正常,老板是个真正的糊涂老头,对那本杂志毫无察觉。一下午有几个顾客翻看过杂志,但都是随意浏览,未有异常举动。没有发现可疑人员盯梢。
江静云那边也暂时平静,“钟摆”和“寄生编码”活动如常,未出现针对旧货市场区域的特殊信号。
这种平静,反而让陆明远更加不安。太过正常,本身就是异常。徐远舟会如此疏忽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更高明的局,意在考验他们的耐心,或者等待他们先露出破绽?
不能再等了。拖延本身就有风险,而且老文书那边,时间拖得越久,其心理压力越大,变数也越多。
“取信!”在纸条放入死信箱超过二十四小时后,陆明远终于下达指令,“时间定在明日清晨,市场刚开张,人流量开始增加但尚未密集时。让‘泥鳅’执行,动作要快,拿到后立刻撤离,按预定路线迂回,确保甩掉任何可能的尾巴。”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西安城。“泥鳅”——一个瘦小精悍、看似懵懂的少年,挎着一个破旧的大布袋,混在最早一批进入旧货市场的人流中。他像一只真正的泥鳅,在摊位间灵活穿梭,不时拿起些破铜烂铁看看,最终“漫不经心”地停在了那个旧书摊前。
他胡乱翻了几本书,然后拿起目标杂志,随手抖了抖,似乎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更好的“宝贝”。一张折叠的纸条悄然滑入他早已准备好的、藏在布袋夹层里的手掌心。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他嘟囔了一句“没啥好看的”,扔下杂志,晃晃悠悠地走向下一个摊位,很快消失在逐渐增多的人流中。
整个过程顺利得出奇。
半个时辰后,带着一身露水和市井气息的“泥鳅”,通过数道接力,将那张仿佛带着体温的纸条,安全送到了“石窟”雷万山的手中。
纸条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陆明远、江静云、雷万山围拢过来,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纸片上。
陆明远用镊子轻轻展开纸条。上面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几行用普通钢笔书写的、略显潦草却清晰的字迹:
“所见之图,心惊胆战。此非儿戏,一旦泄露,满门抄斩。吾需确证,尔等究竟何人?能否护我妻小周全?若得保证,愿以更多紧要之物相换,包括近期调整之部分城防火力点详录。三日后,午时,慈恩寺大雁塔下,携初步诚意以待。过时不候。”
字里行间,充满了恐惧、试探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怕了,但也动心了。”江静云轻声说道,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要保证,要我们证明身份和能力。”雷万山皱着眉,“这慈恩寺之约,是机会,也可能是龙潭虎穴。”
陆明远没有说话,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尤其是“部分城防火力点详录”和“近期调整”这几个词。这正是小组梦寐以求的情报!老文书的价值,可能远超预期!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如何证明身份?如何取信于他?慈恩寺游客众多,便于隐蔽,但也便于敌人设伏。老文书是真心投诚,还是被徐远舟胁迫,设下的又一个“土地庙”?
“他提到了妻小……”陆明远沉吟道,“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真实的恐惧。这不像作伪。”
“掌柜的,我们怎么办?去不去慈恩寺?”雷万山问道。
“去!必须去!”陆明远斩钉截铁,“这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核心城防情报的捷径。但绝不能盲目地去。”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计划的雏形逐渐清晰。
“我们不直接与他接触。”陆明远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我们也用死信箱。万山,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与小组无任何关联的中间人,比如一个真正信佛的老太太,让她在约定时间,将我们的‘回信’放在大雁塔下特定的位置。回信内容,要能打消他的部分疑虑,但又不能暴露我们太多。”
“回信写什么?”江静云问。
陆明远踱步思考片刻,缓缓道:“就写:‘朋友可信,家人可保。前日银行之事(暗指程禹谟牺牲),乃我辈之痛,亦显我辈之志。携诚意而来,必不负所托。’”
这番话,既暗示了组织的力量(能知道程禹谟事件),表达了保护其家人的意愿,也展现了对牺牲同志的缅怀与坚持,足以打动一个尚有良知和恐惧的中间派。同时,完全不提具体身份,保留了最大余地。
“另外,”陆明远补充道,“在回信里,放一小块‘灰鸽’裱画店专用的、带有暗记的裱画绫子边角料。”
雷万山和江静云都愣了一下。
“这是……”江静云不解。
“这是一道‘防火墙’,也是试探。”陆明远解释道,“如果老文书是真心,他会明白这是我们展示能力和渠道的方式。如果这是徐远舟的圈套,这块绫子会指向‘灰鸽’那条已经在我们控制下的线,不会牵连到我们核心。而且,徐远舟若看到这个,会怎么想?他会怀疑‘灰鸽’是否真的被我们控制,还是会认为我们在故布疑阵?”
一石二鸟!
计划定下,立刻执行。回信和绫边被小心准备好,通过层层关系,交到了一位毫不知情、常年在大雁塔礼佛的老太太手中,只告诉她这是“还愿”的祈福信物,需在特定时间放在特定位置。
现在,球又被踢回了老文书那边。小组已经展现了诚意和能力,下一步,就看老文书是否会带着他承诺的“初步诚意”赴约,以及他带来的,究竟是通往光明的钥匙,还是地狱的请柬。
这次接触的结果,将直接决定这条宝贵的内线能否被真正激活,也决定着小组能否获得那份至关重要的确认——对情报真实性的确认,以及对老文书此人可靠性的最终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