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钟碎片坠至半途,忽然被某种无形之力托住。
何初帆耳中嗡鸣未散,却见虚空里那道漆黑的缝中渗出星芒——不是普通的星光,是亿万光粒在编织,织成一张横跨天地的棋盘。
黑白格纹如呼吸般明灭,每一格都在放映他的人生:高考放榜夜他蹲在楼道里,手机屏幕映着未录取三个红叉;病房外父母佝偻着背,父亲攥着缴费单的手在抖,母亲的白头发扫过他床头的输液管;娜娜最后一次拥抱他时,指尖还沾着实验室的药剂,说我要去神国当引路人了,等你来找我。
终焉回档将在七刻后启动。钟离烬的声音裹着青铜余震,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棋盘尽头,时间法则在他脚下凝成沙漏,你若败于棋局,千城之魂将被抹去,一切归零。
何初帆握紧伪原初之刃,刀身的夸父纹突然灼烫——那是凌罗在示警。
暗金铠甲贴着心口泛起涟漪,少女的声音从识海深处浮起:主人,此局非战力可破,乃心劫。
话音未落,命棋童·执黑已抬手。
他的指尖泛着冷铁光泽,黑子落棋盘的瞬间,天地轰鸣。
何初帆眼前一暗,再睁眼时,正站在大夏某间老旧出租屋的玄关。
墙皮脱落的墙角堆着高中课本,桌上摊开的复读学校录取通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学费:四万八的字样。
帆儿,再试一次吧,咱们撑得住。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刻意压轻的咳嗽。
何初帆下意识转头,看见母亲正踮脚把保温桶往窗台上放,父亲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刚从工地带回来的安全帽,帽檐还滴着汗。
他们的白发比记忆里更密,父亲的后颈晒脱了皮,母亲的手腕上还缠着上次送他住院时被门框磕伤的纱布。
他的喉咙突然发紧。
那是他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高考失利后父母凑钱让他复读,他却在某天发现母亲偷偷去医院卖血换学费。
此刻的场景里,保温桶飘出鸡汤香,父亲正掏口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又塞回去——他们连买烟的钱都省下来了。
煤气爆炸的轰鸣撕裂寂静。
何初帆瞳孔骤缩,看见厨房方向腾起橘色火光,母亲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父亲扑过去想拉她,却被倒下的橱柜压在腿上。
火焰舔着录取通知,两个字被烧得卷曲,落在何初帆脚边,焦黑的纸灰沾着他的鞋尖。
这是……如果我选择复读的未来?他声音发颤。
执白的声音从虚空中飘来,空灵得像雪落松针:第一局:复读与否。
落子即定命。
识海中突然翻涌记忆。
何初帆想起在不法之地被毒刃划开手背时,血珠滴在泥地里,他咬着牙想要是没出生就好了;想起在魔兽之森啃生肉时,望着月亮想如果当初填了其他志愿,现在是不是在大学实验室?;想起暮千城第一次牵他手时说后悔吗?,他说不后悔遇见你。
他几乎要伸手去抓那张被烧剩半角的通知书——不是为了复读,是想抓住此刻的父母,把他们从火里拽出来。
可指尖刚碰到火光,一道虚影从他心口升起:那是心狱守心者,三年魔兽之森磨出的意志具象,此刻正拦在他面前,眼中燃着狼一样的光:此非现实,是因果陷阱。
重来一次……我会陪他们到最后……
嘶哑的低语从脚边传来。
何初帆低头,看见悔棋鬼从棋盘边缘爬出,半透明的躯体上缠着银线,那些线是命丝蚕吐的,每根都串着破碎的记忆碎片——有考生撕了志愿表的哭嚎,有母亲在火场里喊帆儿快跑的尖叫,有修士跪在断剑前说如果我没选这条路的哽咽。
悔棋鬼扑向棋盘,银线在它身上勒出血痕。
它的手刚碰到黑子,就被无形之力弹开,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前最后一声低语:别像我……
何初帆突然想起在囚钟里见过的那些时间叛徒——他们都曾试图用时间法则篡改过去,结果被锁进钟里,成了秩序的祭品。
他望着火光里父母扭曲的脸,喉结滚动:原来这些失败者,都是因为想改变过去,才被命丝缠住,困在棋局里越陷越深。
我不选,也不避。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魔兽之森三年啃骨饮血的野气,我问你,谁给你权力,替我裁决生死?
伪原初之刃当啷落地。
何初帆咬破掌心,血珠坠在棋盘中央。
这滴带着他体温的血竟活了,像条红蛇游走,染红了三格图景:一格是高考夜他蹲在楼道里,却没看到母亲躲在楼梯转角抹眼泪;一格是父母在病房外,父亲偷偷把卖血单塞进垃圾桶;一格是娜娜转身去神国前,往他口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去看看海。
命丝蚕疯狂蠕动,银线如利箭刺向何初帆手腕。
他却不躲不闪,念力凝成漆黑屏障——那是在不法之地被百人围殴时,用断刀撑起的最后防线;是在魔兽之森被三阶火狮撕咬时,咬碎牙也要护住的心脏。
银线撞在屏障上,发出琴弦崩断的脆响。
违规落子,当罚。执黑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像生锈的齿轮卡住。
棋盘剧烈震动,一块断局碑从地底升起,刻着第一句:此命已断,勿复执念。
与此同时,何初帆胸口的灵魂冰心微微发烫。
暮千城的声音穿透时空,带着她惯有的清冽:初帆……别回头……
他抹去掌血,血珠滴在焦黑的录取通知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何初帆抬头直视钟离烬,时间之种在他心口跳动,每跳一下,就有一道金纹爬上他的眼眶:你说这是规则,可我父母的命,千城的魂,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火种。
你要我选一条路?
好——但我选怎么走,不选走哪条。
他猛然抬手,将整片染血的手掌按在棋盘上。
轰鸣声中,第一局棋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黑白格纷纷碎裂,露出底下流转的星河。
命棋童执黑执白同时后退三步,执白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棋盘,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东西。
观局者·无名坐在棋外,袖口的古篆泛着微光。
他望着何初帆染血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化作风,吹起何初帆额前的碎发。
而远处,终焉回档的倒计时沙漏里,细沙悄然漏下一格。
棋盘突然再次震颤。
何初帆还未直起身,便见碎裂的棋格中渗出黑雾,黑雾里隐约浮现断壁残垣——是神国的废墟。
有个白发女子的轮廓在雾里走动,她的发梢沾着星尘,转身时,何初帆看清了她的脸:是暮千城,她的嘴角带着笑,指尖正轻轻抚过一块刻着二字的残碑。
执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轻颤:第二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