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帆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跪伏在青石板上,原本与神国地脉相融的指尖突然泛起刺痛——那是灵魂在灼烧的预兆。
冰心里那道模糊人影的指尖正抵着冰层,像是要触到他,又像是在推什么,而神国的风里还残留着“她要出来了”的余音。
“凌罗!”他嗓音发哑,转头看向身侧。
元素之刃不知何时已化作白衣少女的模样,凌罗的指尖正轻轻抵在冰心外围,发梢的元素光粒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飘落。
她的瞳孔里流转着细碎的星芒,忽然低呼:“不是天道压制松动……是‘被记得’的力量在反哺她。”
何初帆猛地闭目内视。
神国地脉在他识海中化作金色脉络,而那些原本在记忆祭坛上跃动的幽蓝火焰,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分出细流,沿着地脉蜿蜒汇入冰心深处。
他看见被自己救下的老绣娘残魂正抚着祭坛上半枚银镯,被魔兽猎人庇护的商队残魂攥着断裂的算盘,甚至连影城老妪那道风中余音般的低语,都凝成一缕白丝缠上了冰心——原来这些他以为只是被安置的残魂,从未停止用“记得”作为最笨拙的供养。
“神国不是容器……”他喉间滚动着笑,又像是要哭,“是回响。”
话音未落,他抬手咬破指尖。
鲜血没有滴落,反而逆着重力飞向神国北门。
那座刻满归忆纹路的青铜门突然泛起暖光,门环上的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念”字。
何初帆深吸一口气,将最深处的记忆顺着血线推了出去——
高考放榜夜的台灯在记忆里晕着暖黄光晕。
母亲端来的汤碗边缘还沾着米粒,她推碗时指尖微微发抖,明明想问成绩却只说“汤要凉了”;父亲在窗台插了支康乃馨,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转身时他看见父亲抬手抹了抹眼角,动作快得像是被风吹迷了眼;还有病房里,那个总穿着月白裙的姑娘,她坐在他床头读诗,声音轻得像风:“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三道光影从北门涌出,在神国中央的空地上凝出模糊的轮廓。
母亲的手悬在汤碗上方,父亲的指尖还沾着康乃馨的花粉,月白裙角被神国的风掀起一道温柔的弧度。
何初帆踉跄着起身,伸手想去触碰,却穿过了母亲的虚影——可这一次,虚影没有消散,反而在万千残魂的低泣声中,变得清晰了些。
“阿叔!”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刺破神国的静。
那个总跟着魔兽猎人的少年残魂挤开人群,他怀里攥着块焦黑的护身符,边缘还留着野兽的齿痕。
他颤抖着将护身符投入记忆祭坛,火焰腾地窜起三尺高,一道扛着猎枪的身影从火中走出,拍了拍少年的肩:“傻小子,哭什么?”
少年猛地扑进虚影怀里,护身符在火中化作飞灰,却在祭坛上留下一行新刻的小字:“林三与阿昭,归家。”
这一幕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神国上空忽然响起无数低语,有妇人喊“我家阿福最爱吃桂花糕”,有士兵吼“兄弟,当年那壶酒我还藏着”,有孩童奶声奶气地念“阿娘,我会背你教的诗了”。
声浪汇聚成潮,整座元罗城竟微微震颤起来,城砖与城砖之间渗出细密的金光,像是大地在呼吸。
城外,墨无咎手中的竹简突然自动展开。
他低头看着新浮现的字迹“元罗三年春,有一人以情为火,烧尽虚无”,喉结动了动。
风掀起他的修罗祭司黑袍,露出左臂上狰狞的伤疤——那是他当年为了斩断情执,亲手用祭刀划的。
“若当年我也敢这样记得她……”他对着风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指尖掐破伤疤,血珠滴落时竟泛着幽蓝的光,“这一祭,不为国,为悔。”
血珠坠入逆命桩的火焰,火舌瞬间暴涨成赤红色。
记忆祭坛里,一道裹着红盖头的虚影缓缓站起,转身对他笑——那是他新婚夜,被他亲手送上祭台的妻子。
何初帆站在城心,感受着神国从未有过的温热。
识海深处,三道残影正缓缓靠近他的本源。
少年初帆捧着书走过来,发梢还沾着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我以前总觉得知识是逃离的梯子,现在才懂,它是回家的路。”白衣书生执起狼毫,在虚空写下“记忆不写给神,写给不肯忘的人”,墨迹未落便融入神国云纹。
黑甲修罗将刀刃插在他脚边,盔缨轻颤:“修罗不只为杀,也为护。”
三影合一的刹那,神国城墙突然泛起金光。
万千新浮雕从城基向上蔓延,有老绣娘绣最后一对并蒂莲,有商队护卫用身体护住货物,有士兵在城破前将婴儿推出缺口——全是流亡者生前最后守护的画面。
而在星海尽头,那座漆黑的死亡神殿突然发出轰鸣。
第一道刻着“遗忘”的守界碑出现裂痕,细碎的石屑簌簌坠落,像极了被风吹散的记忆。
何初帆仰头望着这一切,忽然笑了。
他的神国不再是冰冷的防御结界,而是有心跳、有温度、有无数声“我在”的归处。
夜渐深时,神国边缘的记忆祭坛前,一道佝偻的残魂正对着空处低诵:“阿妻,你走的那晚说想吃糖蒸酥酪……我寻了三百年,今天终于把方子刻在祭坛上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却在寂静的夜里,惊醒了沉睡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