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罗神国在死寂中获得了新生,万千残魂的低语汇成一片安宁的潮汐,环绕着城池中心的何初帆。
他盘膝而坐,神骨上的光华缓缓流淌,修复着因“绝名之劫”而濒临破碎的神魂。
劫后余生的安宁,是他从未奢求过的片刻温存。
然而,就在他神识沉入最深处时,一道冰冷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一根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那声音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却剥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宛如钢铁铸就的漠然。
“你护得了他们一时……护得住永恒吗?蝼蚁的城邦终将倾覆,短暂的温情不过是更深沉绝望的序曲。唯有焚天,方得自由。”
何初帆猛然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面前,那柄饱饮神血的元素之刃竟自行悬浮而起,嗡鸣作响。
刃身之上,浓郁的黑气盘旋凝聚,勾勒出一道与他面容别无二致的虚影。
那虚影身披繁复狰狞的黑色甲胄,宛如从九幽地狱走出的修罗战神,嘴角噙着一抹讥诮而残忍的微笑,眼神中满是对众生的蔑视。
就在这时,凌罗虚弱到近乎消散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急切:“主人……它醒了……我在里面……我被它吞噬了……快救我……”
何初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神,不再犹豫,神骨铭名之力轰然发动!
他的意识化作一道流光,循着与凌罗的那一丝联系,悍然回溯冲入自己动荡的识海!
识海之内,早已不是往昔的清明。
无尽的黑暗中,凌罗那小小的意识光团被无数条粗大的漆黑锁链层层缠绕,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那些锁链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那尊黑甲修罗虚影的胸膛,随着修罗的每一次呼吸,凌罗的意识便会痛苦地收缩一分,力量被无情地抽取。
更让他目眦欲裂的是,每一条锁链上,都密密麻麻地烙印着无数微小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五……那些,全都是他亲手铭刻于神骨之上,承诺要给予庇护的残魂之名!
这些本该是守护神国的基石,此刻却成了囚禁凌罗、滋养这尊修罗的邪恶枷锁!
“你想用他们的执念,来复活你自己?!”何初帆的神魂在识海中发出震天怒吼。
黑甲修罗缓缓低头,视线穿透无尽虚空,与何初帆的神魂对上。
他冰冷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造物主般的傲慢:“复活?不,我从未死过。我,即是你。是你最深沉的痛苦,最原始的愤怒,是你被这天地遗弃时,唯一剩下的东西。至于他们……”修罗的目光扫过那些锁链上的名字,如同看着圈养的牲畜,“他们本就是‘情种’生根发芽最好的养料。你以为你在建城?不,你只是在为我筑起一座完美的祭坛。”
话音未落,整个识海剧烈震荡!
一道深邃的记忆裂隙被强行撕开,守渊鸦那庞大的身影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恶意从中冲出!
它三目齐睁,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何初帆,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气息也更为凝实,仿佛要将上次的耻辱加倍奉还,再度扑向他的眉心!
但这一次,何初帆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少年。他早有准备!
“滚!”
一声爆喝,沉寂在他血脉深处的大夏之魂轰然觉醒!
识海之中,始皇帝横剑于胸的巍峨帝影与楚霸王破釜沉舟的霸烈之姿一闪而过。
他不退反进,面对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利爪,竟是攥紧右拳,裹挟着万千残魂的守护之念与不屈的帝王霸气,朝着那片虚空狠狠轰去!
拳锋与鸟爪尚未接触,磅礴的意志已经化作实质,正中守渊鸦的咽喉!
“唳——!”
凄厉的哀鸣响彻识海。
守渊鸦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竟被这一拳中蕴含的决绝意志打得倒飞出去。
它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致命的诅咒,而是一团被强行剥离、凝固如琥珀的记忆碎片。
碎片中,画面昏黄而压抑。
高考落榜那夜,医院惨白的走廊尽头,父母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外,背对着他,声音压抑着,低声争执。
母亲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哭声破碎:“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对他太狠了?他才十八岁啊……”
父亲的背影佝偻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我们……全部啊……”
画面破碎的前一刻,守渊鸦的身影在碎片中浮现,对着画面中那个孤独、绝望、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嘶鸣,那声音化作一道魔咒,深深烙印在何初帆的灵魂最深处:“记住这种痛苦,记住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唯有无尽的痛苦,才能生出真正的修罗。”
何初帆双目瞬间赤红如血,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冰寒同时在他胸中炸开。
他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从高考落榜,到父母的“意外”,再到后来每一次的崩溃、每一次的自残、每一次被世界无情抛弃的经历,都不是偶然。
天道之所以不直接抹杀他,是因为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在“养”他!
用世间最深的恶意与痛苦来浇灌,只为等待他心中那颗名为“修罗”的种子,开花结果。
而凌罗,从一开始就是打开这牢笼的钥匙,也是献祭给修罗的第一份祭品。
“啊啊啊啊——!”
何初帆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暴怒。
他没有再与那黑甲修罗废话,而是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抬起左手,并指如刀,狠狠划过自己的右手手腕!
殷红的鲜血滴落,每一滴都蕴含着元罗神国的磅礴力量。
他引动这股力量,在自己的识海之中,以自身神魂为阵眼,布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铭名结界”!
“你们的名字,刻在我的骨头上!你们的执念,由我来背负!”他对着那万千残魂之名怒吼,“我的命,就不是你们的饵!”
刹那间,识海中那些化为锁链的名字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光芒化作锁链,不再缠绕凌罗,而是调转方向,如百川归海般,疯狂地缠绕向何初帆自己的神魂!
这是以身为囚笼,将自己与万千执念彻底绑定的决绝之举!
滋滋——
黑甲修罗的虚影在光芒的照耀下剧烈扭曲,发出一阵阵刺耳的低吼,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惊怒:“疯子!你竟敢引凡人执念入魂,对抗祖神之根!你会和他们一起,永世沉沦!”
就在这时,神国北门之外,一团幽绿色的磷光毫无征兆地闪动起来。
光芒散去,一个佝偻的身影自虚空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手提白骨灯笼的老妪,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仿佛一具行走的枯尸。
她正是白骨婆婆的一缕残念,此刻正静静地立于那盏幽绿的骨灯之上,咧开没有嘴唇的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两行漆黑如墨的泪珠,从她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滴落。
“开门人啊……你终于……听见了‘它’的低语。”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枯骨在摩擦,“这根,扎得太深了。凭你是斩不断的。若想彻底斩断它,便随我去一趟葬神渊吧。在那里,沉睡着最初的修罗,也埋藏着……你真正的起源。”
她伸出一只枯槁如鸡爪的手,指向虚无的远方,“唯有双神职者之血,才能破开通往那里的九重封印。”
何初帆缓缓转身,目光穿透神国屏障,落在那个诡异的身影上。
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然。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元素之刃,剑刃上的修罗虚影仍在不甘地咆哮。
“我不是去找什么起源。”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刻写自己的命运,“我是去,亲手写下我的名。”
同一时刻,墨无咎静静地立于神国边缘,他一直注视着北方,望着那盏突兀出现的幽绿骨灯,感受着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气息,他紧锁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婆婆……你等了这么多年,等的不是什么开门人。”
“你等的,分明是一个献祭者啊……”
话音未落,远方的白骨婆婆似乎感受到了何初帆的决心,她那诡异的笑容更盛。
她将手中的白骨灯笼轻轻朝前一递,那幽绿色的光芒不再是照亮四周,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惨绿光柱,洞穿了神国外的混沌,刺向了世界尽头那无尽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虚空开始坍塌、扭曲,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缓缓成型,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张开了它通往地狱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