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清寂,檀香袅袅。
沈妙青独自坐在蒲团上,方才强撑的气势骤然卸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脖颈间残留的勒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离死亡有多近。
她闭上眼,原主残留的记忆情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
对林清远盲目的爱恋、被捉奸时的惊恐绝望、悬梁自尽的决绝。
以及,滔天的委屈和不甘。
“放心吧。”
沈妙青抚摸着依旧发痛的脖颈,低声自语,仿佛在对原主残存的意识承诺。
“你受的冤屈,我替你洗刷。你吃的苦头,我让他们百倍偿还。这具身体,这条命,我接下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坚定。
属于现代精英沈妙青的灵魂彻底接管了这具身体,。
所有的恐惧和慌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理性的分析和冷静的谋划。
她开始像处理一场危机公关一样,梳理当前处境。
劣势:
1. 名节严重受损: “捉奸在床”的第一印象已经形成,即便暂时找到漏洞质疑,但在世人眼中,她仍是“不洁”的怀疑对象。
在这个时代,这足以毁灭一个女子。
2. 敌人势力初显: 林清远是新科状元,背后可能还有吏部尚书千金的影子。
官官相护,权势压人。
3. 证据不足: 目前仅指出对方证词漏洞,缺乏逆转性的铁证证明自己被陷害。
4. 身体虚弱: 原主自缢带来的身体损伤需要时间恢复。
优势:
1. 初步动摇舆论: 方才的反击已让部分围观者产生怀疑。
2. 家世财富: 沈家是江南富商,有钱就有人脉和资源可供调动。
3. 现代思维与知识: 这是她最大的金手指,逻辑推理、科学常识、商业手段都可成为武器。
4. 父亲的支持: 从记忆看,沈万三极其疼爱女儿。
“当务之急,是稳住父亲,让他相信我,并全力支持我。”
沈妙青迅速定下第一步策略。
“然后,必须尽快找到证据,证明迷药的存在,并挖出王二狗被收买的铁证。”
至于那方作为“铁证”的绢帕……
沈妙青眼神微冷。
那上面的落红,绝非人血。
古代验证血迹常用银针和皂角水,效果并不准确。
或许……或许她可以利用一些简单的化学原理来揭穿?
正当她沉思之际,禅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僧人劝阻和男人焦躁的吼声。
“让我进去!我女儿呢?我女儿怎么样了?妙青!妙青!”
是父亲沈万三的声音!
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沈妙青迅速调整好表情,努力压下所有冷静和锋芒,让眼眶泛红,流露出符合原主性格的惊惧、委屈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材富态、穿着锦缎圆领袍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他面色煞白,额头全是汗珠,看到好端端坐在蒲团上的沈妙青时,先是猛地一愣,随即巨大的庆幸感让他几乎腿软。
“青儿!我的青儿!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沈万三扑过来,双手颤抖地想碰触女儿,又怕弄伤她,最终只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老泪纵横。
“吓死爹爹了!寺里人来报信,说,说你要自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肤色微黑的青年,眉眼与沈妙青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刚毅冷硬。
此刻他紧抿着唇,目光快速扫过妹妹,确认她无性命之忧后,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如鹰隼般扫视整个禅房,最后落在她脖颈的勒痕上,瞳孔骤然一缩,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这正是原主的兄长,常年在外打理家族业务的沈明轩。
他显然是与父亲同时接到消息赶来的。
“爹……哥哥……”
沈妙青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眼泪恰到好处地簌簌落下。
“女儿…女儿没脸见你们了…”
她这一哭,沈万三的心更是揪成了一团,连声安慰。
“不怕不怕,爹来了,爹给你做主!到底哪个杀才敢诬陷我沈万三的女儿?!林清远呢?那个混账东西在哪里?!”
沈明轩一步上前,声音沉冷如铁。
“妹妹,谁逼的你?告诉哥。”
言简意赅,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沈妙青心中微暖,这父兄二人,是真心疼爱原主。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将今日之事说出。
重点强调林赵氏相约、莫名昏迷、被捉奸在床、林清远逼她自请下堂。
以及自己如何发现婚书日期和王二狗证词的漏洞暂时稳住局面。
她没有加入太多现代式的分析,只是以受害者的角度,复述事实,并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疑惑。
“爹,哥哥,女儿从未做过对不起林家、对不起沈家门楣之事!
女儿昨日离家时还好好的,为何到了寺中喝了林老夫人给的茶水后就昏昏沉沉?
为何那王二狗连我如何来的都说不清?
女儿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如此害我…”
这话看似懵懂,实则将“迷药”和“诬陷”两个关键点清晰地抛了出来。
沈万三经商多年,绝非蠢人,方才心急如焚失了方寸,此刻听女儿一番话,立刻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他胖胖的脸颊因愤怒而抖动。
“茶水…昏沉…好个林家!好个状元郎!
我沈家供他读书,助他成才,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害我女儿!”
沈明轩的脸色更是冰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林家,王二狗……好,很好。”
他看向沈妙青,语气斩钉截铁。
“青儿不怕,哥定给你讨回公道。”
这时,禅房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方才那位老僧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小沙弥,端着简单的素斋和茶水。
“沈施主……”
老僧对着沈万三行礼。
“令爱受惊了,先用些斋饭吧。寺中简陋,还请见谅。”
沈万三连忙回礼。
“多谢大师收留小女,此恩沈某铭记。”
他示意随从接过斋饭。
老僧犹豫片刻,又道。
“沈施主,林状元母子仍在寺中未曾离去,言说…言说要等沈家给个交代。您看…”
“他还敢要交代?!”
沈万三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被沈妙青轻轻拉住了衣袖。
“爹…”
沈妙青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虽弱却清晰。
“女儿的清白,不能仅凭我们自家分辩。
方才女儿情急之下,虽寻到对方一些错处,但难以服众。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万三看着女儿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微微一怔。
他感觉女儿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少了往日的娇憨,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沉静和锐利。
或许是经此大难,骤然成长了吧。
他压下火气,点头道。
“青儿说得是。是爹气糊涂了。”
他转向老僧,语气缓和了些。
“大师,麻烦您告知林家,我沈万三在此,有什么话,让他们过来当面说!”
老僧松了口气,合十退下。
沈明轩却皱眉。
“爹,何必与他们废话?直接报官!”
“不可。”
这次是沈妙青和沈万三同时开口。
沈万三看了女儿一眼,解释道。
“明轩,此事报官,官府未必细查,若林家与官府有所勾结,反而容易坐实青儿的污名。
况且,对青儿的名声更是二次伤害。”
沈妙青点头补充。
“哥哥,我们现在最缺的是证据。
证明我清白的证据,以及证明他们诬陷的证据。
贸然报官,打草惊蛇,反而让他们有机会销毁证据,串供翻案。”
沈明轩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立刻去砍了林清远和王二狗的冲动,沉声道。
“那就先拿到证据。”
很快,林清远和林赵氏在僧人的引领下,来到了禅房外的庭院。
双方对峙,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清远已经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状元郎姿态,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林赵氏则眼神躲闪,带着心虚,却又强撑着摆出受害者的委屈嘴脸。
“沈世伯。”
林清远率先拱手,礼数周到,语气却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今日之事,实非清远所愿。
然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为了两家的颜面,还请世伯劝解妙青妹妹。
依先前所言,彼此留些体面。”
“体面?”
沈万三气得冷笑。
“林状元,你把我女儿逼到自尽,这就是你给的体面?”
林赵氏立刻尖声道。
“亲家公!话不能这么说!
是你女儿自己不检点,做出那等丑事,连累我儿和我林家蒙羞!
我们没报官已是仁至义尽…”
“闭嘴!”
沈明轩猛地踏前一步,骇人的气势吓得林赵氏一个哆嗦,躲到了林清远身后。
沈明轩目光如刀地盯着林清远。
“林清远,我妹妹方才所言,你们在茶水中下了药,此事你如何解释?”
林清远面色不变,淡然道。
“明轩兄何出此言?
家母只是请妙青妹妹用些寺里提供的普通茶水,何来下药之说?
妙青妹妹或许是身体不适,或许是…事后惊慌,记错了也未可知。”
推得干干净净!
沈妙青在禅房内,透过虚掩的门缝冷眼看着。
林清远,果然心思缜密,难以对付。
沈万三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记错了!那我再问你,那奸夫王二狗,连我女儿如何而来都说不清楚,这又是为何?”
林清远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语气依旧平稳。
“此等无赖之徒,言语粗鄙,前言不搭后语亦是常事。
或许是被现场吓破了胆,或许本就是信口胡诌之人。
但当时情景,他与妙青妹妹同处一室,衣衫不整,却是事实。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禅房方向,意味深长道。
“…那方绢帕,总是做不得假的。”
又绕回了这个“铁证”!
沈万三和沈明轩脸色一沉,这正是他们最无力反驳的一点!
就在此时,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妙青走了出来。
她已经整理好仪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脖颈处的伤痕用衣领稍稍遮掩,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脆弱哭泣的人不是她。
她的再次出现,让林清远母子目光一凝。
“林公子…”
沈妙青的目光直接掠过林赵氏,定格在林清远脸上,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慌。
“你口口声声说着证据。那我们就来谈谈证据。”
“你说绢帕做不得假?
好,请问这绢帕是谁发现的?
在何处发现?
何时发现?
可有人证?”
林清远蹙眉。
“自然是在…在床榻之上发现…”
“具体位置?”
沈妙青追问。
“枕下?褥底?还是明显处?
发现者是谁?是你,是林老夫人,还是冲进来的家仆?
发现后,经了几人的手才呈到你面前?”
一连串极其细节的问题抛出,带着现代刑侦般的逻辑,让习惯于模糊处理的林清远一时语塞。
林赵氏忍不住抢答。
“是…是我发现的!就在被子底下!一看就知道是那脏东西!”
“哦?林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落红’?”
沈妙青挑眉。
“真是好眼力。寻常妇人,见到一方带污渍的绢帕,第一反应会是认定其为女子失贞之证?莫非老夫人…对此经验丰富?”
“你!”
林赵氏被怼得面红耳赤,差点背过气去。
门口再次聚集起一些尚未离去的香客和僧人,闻言发出低低的窃笑。
林清远脸色难看,拉住母亲,沉声道。
“妙青妹妹,何必强词夺理,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此物在此,便是明证!”
“细枝末节?”
沈妙青声音陡然提高,清亮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断案缉凶,靠的就是细枝末节!真相往往就藏在细节之中!”
她向前一步,逼视林清远。
“林状元读圣贤书,当知格物致知,当知明察秋毫!
为何轮到我沈妙青的事,就成了强词夺理、纠缠细节?莫非这‘细节,于你不利?”
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林清远被质问得哑口无言,额头青筋微跳。
他发现自己再次被沈妙青带入了她的节奏,陷入被动!
沈妙青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目光转向缩在庭院角落、被沈家仆役看管着的王二狗。
“王二狗!”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方才说,是我勾引于你。那我再问你,我身上有何特征?
我左臂肘间,有一处微小红色胎记,形似花瓣,你说,是在左臂还是右臂?”
王二狗根本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时傻眼,冷汗直流,眼睛胡乱瞟向林赵氏,结巴道。
“是…是左…不不,是右…右臂…”
“到底是左是右?!”
沈明轩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王二狗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
“右臂!是右臂!”
沈妙青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轻轻捋起一截衣袖,露出手肘内侧——那里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诸位请看。”
她声音清晰而冰冷。
“我身上,根本没有什么花瓣状胎记。”
糟糕上当了,王二狗瞬间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全场哗然!
这简直是铁一般的反转!
连对方声称的“私密特征”都是假的,这通奸之说,从何谈起?!
林清远和林赵氏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妙青竟如此冷静狡黠,用这种方式当场戳破了谎言!
沈妙青看着他们难看的神色,心中冷笑。
这胎记自然是她瞎编的,赌的就是王二狗根本不知道原主身体特征,必然会胡乱猜测,而林赵氏也不可能清楚这种细节。
心理战术,攻其不备,果然奏效。
“林状元,林老夫人。”
沈妙青的目光重新回到面无人色的林家母子身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
“现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这桩婚事,今日必退。但不是我沈妙青失德被休,而是你林家……”
她一字一顿,声震庭院。
“构陷姻亲,品行低劣,为我沈家所弃!”
“父亲,哥哥,我们回家。”
说完,她不再看那对母子一眼,搀住气得浑身发抖却满眼欣慰的沈万三,在沈明轩和沈家仆役的护卫下,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出寺庙山门。
将林清远母子的惊惶、愤怒、不甘,以及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彻底抛在身后。
山门外,沈家豪华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侧。
阳光洒下,照亮她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簇越烧越旺的复仇火焰。
第一步,她走出来了。
接下来,该轮到他们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