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小皇子萧宸开始跌跌撞撞地学走路了，咿咿呀呀地能冒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这天，豆蔻伺候沈微婉用完早膳，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东西退下，而是磨磨蹭蹭地，手指绞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微婉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就说。”
豆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圈有点红：“娘娘……奴婢……奴婢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到了……到了该放出宫的年纪了。内务府前几天……已经来问过话了。”
沈微婉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是啊，豆蔻都二十二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一般都会放出宫去，有些得脸的，主子开恩，二十二三岁也有可能。豆蔻跟着她从汀兰轩那个破旧小屋一路走到坤宁宫，确实到了年纪。
她看着跪在地上，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的豆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时间过得真快。
“起来吧。”沈微婉放下茶杯，“这是好事。宫里规矩是这样，到了年纪，就该出去寻自己的活法了。本宫总不能留你一辈子。”
豆蔻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没起来，反而磕了个头：“娘娘……奴婢……奴婢舍不得您和小皇子……奴婢不想走……”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从沈微婉还是个不起眼的才人时就跟着，见过主子最艰难的时候，也陪着走到了最尊贵的位置。在她心里，沈微婉早就不单单是主子了。
沈微婉心里也发酸，但她知道这是规矩，也是为了豆蔻好。留在宫里，终究是个奴婢，出去了，才能有自己的家，过正常人的日子。
“傻话。”沈微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宫外天高地阔，比这四方天地自在多了。本宫知道你舍不得，但女孩子家，总要有个归宿。”
她示意豆蔻起来，然后对旁边另一个大宫女说：“去，把本宫准备好的那个匣子拿来。”
很快，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被捧了过来。
沈微婉打开匣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和银锭，还有几件成色很好的金首饰和两匹颜色鲜亮的锦缎。
“这些金子银子，够你在宫外置办个不错的宅院，或者做点小买卖了。首饰和料子，留着给你当嫁妆。”沈微婉把匣子推到豆蔻面前，“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辛苦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豆蔻看着那一匣子黄白之物和光闪闪的首饰，知道价值不菲，眼泪流得更凶了：“娘娘……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
“拿着。”沈微婉语气不容拒绝，“出去了，没点傍身的东西怎么行。”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你的婚事，本宫也替你想着。前些日子，兵部李侍郎家的夫人来请安，提起她娘家有个侄子，在城南兵马司当个指挥，人品端正，家里也简单，尚未娶亲。本宫觉得不错，已经让李夫人去递话了。你若愿意，出宫后，本宫就让内务府按规矩给你操办，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豆蔻听得愣住了。她没想到，娘娘连她的婚事都替她考虑得这么周到。兵马司指挥，那是正经的朝廷武官，虽然品级不算很高，但对她一个宫女出身的人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亲事了。
“娘娘……”豆蔻泣不成声，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奴婢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记着！”
“好了，别哭了。”沈微婉亲手把她扶起来，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平平安安的。若是……若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记得递话进来，本宫给你做主。”
“嗯！嗯！”豆蔻用力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
出宫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那天，沈微婉特意准了豆蔻不必当值，让她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豆蔻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包袱就装完了，大部分还是沈微婉这些年陆陆续续赏给她的。
临走前，豆蔻又来给沈微婉磕头告别。她换上了普通的民女服饰，看着有些陌生。
“娘娘，奴婢……走了。”豆蔻红着眼睛，声音哽咽。
“去吧。”沈微婉坐在上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记住本宫的话，好好过日子。”
豆蔻又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内务府的太监走了。
沈微婉走到窗边，看着豆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坤宁宫长长的宫道尽头，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豆蔻是她从潜邸带进宫的，是她在这深宫里，最熟悉、最信任的人之一。她的离开，仿佛把沈微婉过去那段充满挣扎、也充满奋斗的岁月，也一并带走了。
如今，她是尊贵的皇后，母仪天下，有疼爱她的丈夫，有聪慧可爱的儿子，后宫清明，似乎什么都不缺。
但看着豆蔻离开的方向，她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时代，真的过去了。
那个住在汀兰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有一个胆小宫女陪伴的沈才人，已经彻底留在了过去。
现在的她，是皇后沈微婉。未来的路，还需要她独自，更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