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身”的评价如同一根微小的刺,扎在沈清辞心头,提醒着她与萧景珩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更加谨慎地维持着表面平静,暗中则加速了知识的转化和力量的积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博弈中多一分底气。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彻底打乱了她的步调。
这日,柳嬷嬷惊慌失措地跑来,脸色惨白如纸:“小姐,不好了!鲁木匠……鲁木匠被官府抓走了!”
“什么?”沈清辞手中的笔跌落在纸上,墨迹晕染开来,“为何?可是因为绣架之事?”这是她最坏的猜想。
“不……不是……”柳嬷嬷急得语无伦次,“说是……说是他早年做过的一件家具,用了宫中专用的金丝楠木料!如今被旧主家翻出来告发了!那是……那是僭越的大罪啊!”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金丝楠木!
这确是皇家专用之物,民间私用便是重罪!
这绝非萧景珩的手段,他若想敲打她,不会用如此迂回且可能引火烧身的方式。
这更像是一场无妄之灾,或是鲁木匠早年确实糊涂,或是被人陷害!
但无论如何,鲁木匠知道太多秘密!
一旦他在狱中经受不住拷打,吐出绣架之事,甚至牵连出她……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发现自己那点小打小闹的智慧和力量,在真正的官府暴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求助父亲?绝无可能。王氏只会乐见其成。
自己奔走?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唯一名字,竟是——萧景珩。
唯有他,可能有能力干预官府,救出鲁木匠,并压下所有可能的风险。
但代价是什么?上次仅是情报过滤便引来“惜身”的嘲讽,此次直接求助,无异于将更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中。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没有时间犹豫了。 每拖延一刻,鲁木匠开口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她咬紧牙关,取出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交给柳嬷嬷:“嬷嬷,你立刻去城西‘云来客栈’,寻掌柜,出示此令,只说……就说‘青檀居士故友鲁氏蒙冤入狱,事急,乞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使用这条紧急渠道。柳嬷嬷不敢怠慢,揣好令牌匆匆离去。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
沈清辞坐立难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依赖,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屈辱,却又无可奈何。
回应快得惊人。
不过一个多时辰,柳嬷嬷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做寻常文士打扮、眼神却精干无比的年轻人。
“小姐,”年轻人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主子已知晓。此事棘手,需知详情方可运作。请小姐告知鲁木匠全名、籍贯、关押之处,以及那件家具的来历旧主。”
沈清辞强作镇定,将所知信息和盘托出。年轻人记下,并不多言,转身离去。
又是煎熬的等待。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那年轻人去而复返,此次神色更加凝重:“小姐,事情有些复杂。牵扯到的那家旧主,与京兆尹沾亲,咬得很死。主子需亲自去见一个人。为防万一,请小姐即刻随我移步‘云来客栈’天字乙号房暂歇,此地恐已不安全。”
要她离开侯府?去他安排的地方? 沈清辞心中一凛。这超出了她的预期。
“我……”她本能地想拒绝。
“小姐!”年轻人语气急促了几分,“主子说,若对方深挖,难保不会查到绣架乃至小姐身上。此刻离府,是为小姐安全计。侯府之内,未必周全。”
他的话点醒了沈清辞。是啊,如果对方真有能力把事情闹大,王氏很可能顺水推舟,甚至主动将她交出去!
侯府早已不是她的庇护所。
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最不起眼的衣裙,披上斗篷,在柳嬷嬷担忧至极的目光中,跟着那年轻人,再次悄然溜出侯府。
云来客栈的天字乙号房并非寻常客房,而是一处隐蔽的套间,陈设清雅,守卫森严。
年轻人将她引入室内,便退出去守在外面。
室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沈清辞心神不宁地坐着,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年轻人低声的禀报。随后,门被推开。
萧景珩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赶来。
这是自那次夜谈后,沈清辞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他。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有些柔和,但周身那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却更加迫人。
“你……”沈清辞下意识地站起身,心跳莫名加速。
“无事。”萧景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京兆尹那边已打点过,鲁木匠暂时无碍,不会用刑。但金丝楠木一事证据确凿,完全脱罪不易,需费些周折。”
他的话言简意赅,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沈清辞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多谢……居士。”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萧景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昏暗的光线下,她穿着朴素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因担忧和奔波而显得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倔强的清亮,脆弱又坚韧。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比平时似乎长了一瞬。
“害怕了?”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清辞抿了抿唇,诚实地点了点头:“怕。”怕失去这刚刚积累起来的一切,怕死,更怕像小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知道怕,是好事。”萧景珩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冷冽檀香和尘土的气息笼罩了她,“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的那些‘巧思’和‘仁心’,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的话依旧冷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击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认知。
沈清辞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所以,就必须变得和……和那些强者一样冷酷吗?”她忍不住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不甘。
萧景珩凝视着她,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神深邃难辨。
良久,他才缓缓道:“不是变得冷酷,是认清现实。保护你想保护的,需要力量,更需要……手段。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像是在回应上次她“过滤信息”的事,又像是在教导她什么。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遥远的、充满算计的盟友,而像一个……引导者,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关怀。
这种认知,让沈清辞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种混合着恐惧、依赖、感激以及难以抑制的吸引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强大、危险,却在此刻为她遮风挡雨。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要拉开一点距离。
萧景珩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眸光微动,却没有再逼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枭啼叫。萧景珩神色一凛,侧耳倾听片刻,道:“事情已了,京兆尹不会再来烦扰。鲁木匠会以‘不知情误用’之罪,判罚银赎罪,不日释放。你可以回去了。”
危机……解除了?如此迅速?沈清辞几乎不敢相信。
“记住今晚。”萧景珩看着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记住力量的意义,也记住……你欠我一次。”
他再次强调了“欠”字,将刚刚那一丝微妙的氛围拉回了冷静的利益计算。
沈清辞复杂的心绪瞬间平复了不少。是啊,一切都是交易。
“清辞明白。”她垂下眼睑,恭顺道。
年轻人再次进来,准备送她回府。
离开房间前,沈清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珩独自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仿佛承载着无数她不了解的重压。
心湖,已被彻底搅乱。
回府的路上,夜风冰冷,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和心中的惊涛骇浪。
恐惧、感激、警惕、吸引、排斥……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
盟友? 他无疑是。 爱人?绝不可能,却……为何心弦会被拨动?
她知道,经过今夜,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前路似乎更加清晰,又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