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州的话让林晚意心头掠过一丝讶异。意想不到的客人?在她发布会刚刚结束的这个当口?她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一遍可能的人选,却毫无头绪。但看着陆寒州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她点了点头,对身旁的老周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跟着他离开了尚在喧闹的宴会厅。
他们没有乘坐宾客电梯,而是由陆寒州的助理引着,穿过一条铺着厚绒地毯的安静走廊,来到酒店顶层一个更为私密的会客室门口。助理轻轻推开门,侧身让开。
会客室内的装修是沉稳的中式风格,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一位身着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璀璨的夜景。他身形挺拔,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压迫感。
林晚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这个背影……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某个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见过。
陆寒州脚步未停,走了进去,声音比起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爷爷。”
老者闻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面容与陆寒州有几分相似,同样深刻的轮廓,只是岁月在上面刻下了更多沟壑,一双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一种审视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林晚意身上。
这就是陆家的定海神针,陆氏集团真正的创始人,陆擎宇的父亲——陆振华。
林晚意瞬间明白了为何陆寒州会说“意想不到”。她稳住心神,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礼节周到,不卑不亢:“陆老先生,您好。我是林晚意。”
陆振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略显素净却难掩设计感的礼服,到她挽起发髻后露出的光洁额头和镇定眼眸,细细梭巡。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
陆寒州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解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林晚意会如何应对他爷爷这般极具压迫感的审视。
短暂的沉默后,陆振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砂石感:“‘归晚’?名字取得不错。”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她,“刚才在楼下,表现也可圈可点。临危不乱,有自己的风骨。”
这算不上热情的夸赞,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评价。林晚意心中微松,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陆老先生过奖了。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嗯。”陆振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踱步到主位的沙发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林晚意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陆寒州则自然地坐在了她侧方的单人沙发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点后退出。陆振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并未饮用,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寒州这次受伤,与你有关?”
这个问题直白而尖锐,带着长辈对孙儿安危的本能关切,甚至是一丝隐晦的问责。
林晚意的心微微一紧,她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拢,指尖陷入掌心。她抬眼,坦然迎上陆振华审视的目光,没有回避,声音清晰而诚恳:“是。陆总当时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重伤。这件事,我一直心怀感激,也深感愧疚。”她没有推卸责任,语气真诚。
陆寒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开口,但林晚意继续说了下去,目光转向他,带着复杂的感激与坚定:“如果没有陆总,我不可能站在这里,也不可能有‘归晚’。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陆振华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感激与那丝清晰的愧疚,锐利的目光似乎缓和了半分。他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情绪:“年轻人,知恩图报是好事。不过,陆家的门槛,没那么容易迈。”
这话意有所指,林晚意的脸颊微微泛热,但她立刻稳住心神,语气平和却坚定:“陆老先生,我创立‘归晚’,与陆总合作,是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和作品赢得市场的认可。我从未想过要借助任何人,迈过任何不属于我的门槛。”
她的回答,再次强调了“独立”与“能力”。陆振华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那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转而看向陆寒州,语气听不出褒贬:“你这眼光,倒是有几分像你奶奶,倔,但清楚自己要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林晚意和陆寒州都微微一怔。
陆振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人我见过了。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寒州,好自为之。”
会客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份紧张的审视力。
林晚意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与陆振华这样的人物短暂交锋,比应对一整场的发布会媒体提问更耗费心神。
陆寒州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紧张了?”
林晚意老实地点点头,随即又扬起一抹带着点疲惫却释然的笑容:“还好。你爷爷……很威严。”
“他很少亲自见无关紧要的人。”陆寒州的声音低沉,“他认可你的‘风骨’。”
这句话,像是一种肯定,让林晚意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放松下来。能得到陆振华这样一句评价,已属不易。
两人一同离开会客室,乘坐专属电梯下行。封闭的空间里,灯光柔和。林晚意看着电梯镜面里映出的自己和陆寒州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想起陆振华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好自为之”,和那句关于他奶奶的评价。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陆寒州,你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寒州侧目看她,镜中的目光交织,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悠远的怀念:
“她……是个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