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不是暑天那般燥热了。办公室的窗子开着，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投在灰白色的地毯上，竟显出几分温柔。窗外树叶尚未全然变黄，却也少了夏日的油绿，倒像是蒙了一层薄灰，偶尔摇曳几下，便筛下斑驳的光影。
祁国栋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卸下疲惫。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关掉电脑，将桌面上的文件稍稍整理。已是傍晚时分，天际泛起了鱼肚白与橘红交织的暮色。他拎起夹克外套，跟还在加班的秘书小赵打了个招呼，便走进了电梯。
地下车库空旷而安静，脚步声回荡，带着一丝清冷。他的黑色专车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像一头蛰伏的兽。解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皮质座椅散发出淡淡的清洁剂味道。他习惯性的拉了拉衬衫领子，发动了汽车。
引擎低沉地轰鸣了一声，车灯划破车库略显昏暗的光线。车子平稳地驶出地库，汇入傍晚略显拥挤的车流。城市的霓虹初上，勾勒出高楼大厦的轮廓，喧嚣而繁华。祁国栋打开了一点车窗，让微凉的晚风吹进来，试图驱散脑中残留的疲惫。他想着妻子黄莉雅今天说过要煲他喜欢的汤，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然而，这种松弛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个需要等待较长红灯的路口，他无意中瞥向后视镜。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大众，隔着两辆车，停在了他所在的车道后方。这本身并不算太异常，也许是辆新车。但不知为何，那辆车沉默而固执的存在感，以及车窗玻璃过深的贴膜颜色，让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那感觉，像是一滴冰水落在温热的皮肤上，转瞬即逝，却留下清晰的寒意。
绿灯亮起，他继续前行。通过下一个路口后，他变换了一次车道，从最左侧并到了中间。透过后视镜，他注意到那辆黑色大众几乎在同时，以同样流畅却略显急迫的动作，跟着他变换了车道，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巧合？祁国栋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他刻意放慢了车速，那辆车也随之慢了下来，并没有超车的意思。他尝试加速，并入右侧车道准备右转，那辆车如同鬼魅，紧紧咬住。
这不是巧合！
一股冰冷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指尖微微发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商海浮沉，并非一帆风顺，他也经历过风浪，但如此直接、赤裸的尾随追踪，还是第一次遇到。是谁？官场对手？还是……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必须确认！
在一个拥有多条车道的主干道上，祁国栋开始了一系列试探性的驾驶。他毫无征兆地突然连续变道，从最里侧切到最外侧，然后又猛地扎进辅路。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大众展现了惊人的驾驶技术，如影随形，甚至在车流中显得有些粗暴地强行跟上，完全暴露了追踪的意图。
恐惧，真实的、带着尖刺的恐惧，开始顺着脊椎爬升。对方的目的绝不友善。
他立刻想到了莉雅。如果对方是冲着他来的，那莉雅呢？她一个人在家是否安全？他的手心开始冒汗，稳稳握住方向盘，用蓝牙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电话终于被接起，传来黄莉雅温柔的声音：“喂，国栋？快到家了吗？汤都快煲好了。”
“莉雅！”祁国栋的声音压抑着急促，“听我说，现在，立刻，马上！锁好门窗，除了我，谁敲门都不要开！报警，我让警察派人到我们家附近巡逻！快！”
电话那头的黄莉雅显然愣住了，声音瞬间绷紧：“国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被跟踪了，一辆没牌的黑车，从市政府跟到现在，来者不善。”他语速极快，尽量保持镇定，“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波人。你保护好自己，我暂时不能回家，会把他们引开。”
“天哪！”黄莉雅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颤抖，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没有慌乱失措，“你…你现在在哪里？危险吗？你要去哪里？”
“我正在往北边开。”祁国栋看了一眼导航，“我不能停。莉雅，听着，如果我这边信号断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你立刻联系爸爸！把情况告诉他！”
“爸爸？”黄莉雅的声音里透出惊愕，但随即明白这是最可靠的选择，“好！我知道了！你千万小心！开车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决。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成为丈夫的负担。
“放心。”祁国栋说完，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他知道，莉雅会做好一切。现在，他必须全部精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后面的黑色大众似乎察觉到他可能已经发现，跟踪变得更加咄咄逼人，几次试图逼近，甚至有一次轻微地蹭到了他车尾的保险杠，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挑衅和威胁的意味十足。
祁国栋额头渗出冷汗。对方是想逼停他？还是在繁华市区有所顾忌，只想给他压力？
祁国栋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轻点刹车，避开了对方更凶狠的撞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对方显然已经不再掩饰意图，甚至不惜制造事故也要将他拦下。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想当街动手？还是想制造混乱把他带走？
不能停下！绝对不能！
他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出。他不再试图用常规方式摆脱，而是凭借对榕华市交通脉络的熟悉，猛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单行道。那辆黑色大众毫不犹豫地跟了进来，车身几乎擦着路边的护栏，发出刺耳的声响。
单行道尽头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小路纵横交错。祁国栋利用操控灵活的优势，在其中飞快穿梭，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甩开对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惊起了路边纳凉的居民。
然而，那辆大众的司机技术极其娴熟，而且似乎同样熟悉这片区域，几次险些被甩掉，却又顽强地追了上来，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这样下去不行！在市区里绕，迟早会出事，或者被对方逼入绝境。必须离开榕华！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去京城！找父亲！
只有父亲祁云钟的能量和地位，才有可能在这股针对他的、来势汹汹的恶意面前提供庇护，甚至扭转乾坤。留在榕华，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踪甚至撞击，说明举报后的调查可能只是一个开始，或者对方已经动用了超越常规调查手段的力量。他必须跳出这个棋盘！
这个决定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但也几乎是唯一生路。
他不再犹豫，利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的瞬间，冒险加速冲过，而后视镜里，那辆大众被横向的车流暂时拦阻了一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喇叭声。
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祁国栋没有丝毫停顿，直接驶向最近的高速入口。他不敢用需要身份信息的Etc通道，而是选择了人工收费通道，混在车流中快速取卡、抬杆、驶入高速公路主路。
当车速提升到二百公里每小时，融入夜晚高速上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中时，他才有空稍微喘一口气。但他不敢放松警惕，不断观察着后视镜，搜寻着任何可疑的车辆。
那辆黑色大众似乎暂时被甩掉了，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可能很快会通过其他方式追踪上来，甚至可能在高速前方设置拦截。
他再次拨通了黄莉雅的电话，言简意赅：“莉雅，我上高速了，往北。他们跟得很紧，我刚才差点被他们撞停。家里怎么样？”
“警察来过了，在附近巡逻，家里没事。”黄莉雅的声音依旧紧张，但强作镇定，“国栋，你要去哪里？两千多公里啊！太危险了！”
“必须去北京，找爸爸。留在省内，我恐怕到不了天亮。”祁国栋的声音因紧张和决绝而有些沙哑，“听着，莉雅，我的手机可能被定位了，这个号码我不会再常用。我会用另外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号码和你联系。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要主动打我常用的手机。家里电话也可能被监听，说话小心。”
“我明白，我明白……”黄莉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但又迅速忍住，“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加油、休息站……都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放心，我会小心的。”祁国栋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暖流，“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他立刻将常用手机设置了呼叫转移至秘书小赵那里，然后将其调至静音塞进手套箱深处。他从车内隐蔽处取出另一部预先准备、从未用过的廉价手机，插上卡，这是他为最坏情况准备的后路之一。
夜色深沉，高速公路像一条黑色的缎带，延伸向不可知的北方。车辆孤独地疾驰着，前灯劈开黑暗，只能照亮有限的一段前路。
祁国栋全神贯注地驾驶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后方。每一个服务区的指示牌都让他心跳加速，每一辆从后面快速接近的同色系车辆都让他神经紧绷。他不敢进大型服务区，只在几个车流量大的临时停车点短暂停留，警惕地观察四周后，迅速离开。
燃油将尽时，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车流量较小的服务区，戴上早就放在车里的帽子和一副平光眼镜，快速加油、付费，甚至没去洗手间，立刻驶离。
漫长的夜路，精神高度紧张，疲惫和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他打开车窗，让冰冷的夜风灌入，驱散睡意。收音机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他知道，这场两千多公里的奔袭，不仅仅是一次物理距离的跨越，更是一次从权力巅峰坠落后、向着唯一希望的亡命逃亡。身后的榕华，他执掌多年的地盘，此刻已成了龙潭虎穴。而前方的京城，虽有父亲坐镇，但同样波谲云诡，福祸难料。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开到北京，见到父亲。
天色蒙蒙亮时，他已经连续驾驶了超过十个小时，跨越了数个省份。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但精神却因肾上腺素的持续分泌而异常清醒。就在他即将驶入一个必经的枢纽路段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前方路边停着两辆闪烁着警灯的交警车辆，几名穿着反光背心的执法人员站在车旁，似乎正在设置临时检查点？或者说……是针对他的拦截？
祁国栋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是冲他来的吗？是榕华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动用关系布下的卡子？还是仅仅是一次普通的例行检查？
他的车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是冒险通过，还是立刻寻找出口逃离高速？
千钧一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