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灌入衣领,那一句裹挟着残忍笑意的“剥开你的皮”,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戚清辞的四肢百骸。
他僵在原地,直到晏北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深处,才猛地一哆嗦,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营帐,一头栽进冰冷的被褥里,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剥皮。
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带着血淋淋的画面感。
他不会怀疑晏北玄说这话的真实性。
暴君可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晏北玄就是一路杀上皇位,用无数反对人的鲜血坐稳这个位子。
【一千三百里路,让我坦白从宽?这是什么新型pUA?搞死亡倒计时是吧?】
【还剥皮?一层一层?你当是剥洋葱呢?我这身皮囊底下可没有让你感动的眼泪,只有一肚子对你的腹诽和吐槽!到时候你一层层剥开,发现里面全是对你的脏话,会不会气得当场驾崩?】
【不对,他不会。他只会把我做成标本,挂在御书房,旁边写上‘此人嘴贱,引以为戒’。】
戚清辞把自己蜷成一团,绝望地想,这趟回都城之路,不是凯旋,是押送。他就是那个被押送的死刑犯,而晏北玄,就是那个随时准备行刑,并且还享受行刑过程的变态刽子手。
绝望之中,他点开了系统商城。
【系统,有没有什么道具能让人彻底失忆,或者变成一个只会喊‘陛下圣明’的傻子?我愿意倾家荡产!】
【叮!检测到宿主消极怠工,建议兑换‘不屈的牛马精神’,售价吐槽值,让您在任何绝境下都能燃烧自己,照亮老板。】
【滚!】
戚清辞关掉了系统。
第二日,大军开拔。
北疆的风依旧凛冽,但阳光刺破云层,给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金边。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洋溢着凯旋的喜悦。高顺等人簇拥在戚清辞的马车旁,嘘寒问暖,眼神里的崇敬几乎要化为实质。
只有戚清辞,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他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归乡的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具移动的棺材中。
车队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禁军副统领陈斌便策马来到他的车窗外,恭敬地传达了“口谕”。
“戚将军,陛下请您去御辇一叙。”
来了。
戚清辞的心脏重重一沉。他掀开车帘,对上陈斌那张混合着同情与敬畏的脸,虚弱地点了点头。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戚清辞被萧烈搀扶着,登上了那架巨大而华丽的龙辇。
龙辇之内,空间宽敞得不像话,地上铺着厚软的雪狼皮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角落的兽首铜炉里燃着顶级的龙涎香,那味道霸道又清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笼罩,无处可逃。
晏北玄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姿态闲适。他没穿龙袍,只着了一身墨色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多了几分贵公子的慵懒。可戚清辞知道,这只是假象。这头猛兽,只是收起了他的爪牙。
“坐。”晏北玄的目光没有离开书卷。
戚清辞不敢坐,只能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晏北玄这才抬起眼皮,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还在怕?”
戚清辞垂下头:“臣惶恐。”
【能不怕吗?死亡通知书都发到手上了,我现在看你都像看我坟头的草,绿油油的,长势喜人,过两年都能割去喂马了。】
晏北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放下书卷,亲自提起桌上的玉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戚清辞面前。“喝了,暖暖身子。”
戚清辞不敢不从,只能上前两步,双手捧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丝毫暖不了他那颗已经冻成冰坨的心。
“朕让你坦白,你似乎很不情愿。”晏北玄重新拿起书,状似随意地翻了一页。
戚清辞捧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得他指尖一缩。“臣……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装傻,只要我装得够傻,你就拿我没办法。反正我现在是病号,脑子不好使很正常。你堂堂一个皇帝总不至于和一个傻子计较吧。】
“呵。”晏北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不再逼问,反而换了个话题。“跟朕说说你的童年吧。”
戚清辞猛地一僵。
“戚清越自小便光芒万丈,是天生的将才。”晏北玄的目光依旧在书页上,声音却像是带着钩子,精准地探入戚清辞的内心。“那你呢?戚将军,你的童年,又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比直接问“你是不是冒牌货”还要阴险百倍!
他故意将“戚清越”和“戚将军”区分成两个人,只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等于直接承认,他不是“戚清越”。
戚清辞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每天苦练武功,闻鸡起舞?还是说自己熟读兵法,满腹韬略?这些空洞的描述,骗不过眼前这个精于算计的帝王。
他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带着几分追忆的沙哑嗓音,缓缓开口:“臣的童年……没什么可说的。每日不过是练枪,习武,听从父亲的教诲。”
【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暑假作业,是奥数竞赛,是偷偷攒钱去网吧打游戏。你要听我讲讲我五杀超神的光辉事迹吗?还是要听我背诵《蜀道难》?】
【说起来,这狗皇帝小时候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听说他八岁就能把太傅气得口吐白沫,十岁就在皇子间的斗争中崭露头角。妥妥的一个腹黑养成系,从小就坏到了骨子里。】
晏北玄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幽光。
“只是练武?”他追问,“没有别的了?譬如……有没有偷偷躲在被子里看话本子?有没有因为嫉妒兄长更受父母宠爱,而偷偷弄坏过他的东西?”
戚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细节,太真实了。仿佛晏北玄亲眼见过一般。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难道……他调查过?
不,不对。
戚清辞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话术陷阱,是心理诱导!他想诈我!
“回陛下,”戚清辞的头垂得更低了,“臣是家中独子,并无其他兄弟姐妹。”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嫉妒?开什么玩笑。我哥那是天才,我是废柴。我嫉妒他干嘛?我小时候只会偷偷把他藏起来的糖人吃了,然后嫁祸给隔壁家的大黄狗。】
晏北玄听着他心里那理直气壮的回答,眼底的墨色更深了。
他放下书,站起身,踱步到戚清辞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是么?”晏北玄伸出手,不是触碰他,而是从他身侧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上好的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小鸟,只有掌心大小,雕工却精湛到了极致。小鸟的羽翼纹理清晰,神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送你。”晏北玄将那只木鸟,塞进了戚清辞还捧着茶杯的手里。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了戚清辞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戚清辞浑身一颤。
感受着手里冰冷的木雕。
戚清辞愣住了。
【送我个鸟?什么意思?骂我是个鸟人?还是说,暗示我是他笼中的鸟?这皇帝的心思比我期末考的压轴题还难!】
【这手工倒是不错,比我中学时候的手工课强多了。拿去卖了,应该能换几两银子吧?能不能折现啊陛下?我急需跑路经费!】
“朕在来北疆的路上,闲来无事所刻。”晏北玄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目光却锁着他的脸,“看着它,就像看到了某个人……嘴都挺硬的。”
戚清辞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将木鸟和茶杯都攥紧了,脸上挤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这、这太贵重了!臣……谢陛下厚爱!”
晏北玄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玩味,还有一丝戚清辞看不懂的东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龙辇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巨响。
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戚清辞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捧着东西。
“哗啦”一声,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大半都结结实实地泼在了晏北玄的手背上!那只木鸟也脱手飞出,滚落在地毯上。
“陛下!”戚清辞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自己被晃得头晕眼花,连忙跪了下去,“臣罪该万死!”
晏北玄的手背,瞬间被烫出了一片刺目的红,皮肤眼看着就要起泡。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挥手,示意戚清辞起来。可戚清辞已经吓傻了,哪里还敢动。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是对着外面问的。
萧烈焦急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启禀陛下!前方山体滑坡,巨石滚落,堵住了去路!”
晏北玄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的峡谷中,数块房屋大小的巨石横亘在路中央,彻底封死了前路。碎石和泥土还在不断地从山壁上滑落,尘土漫天。
“清理需要多久?”
“回陛下,恐怕……至少需要一天。”
晏北玄放下车帘,转过头,看向还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戚清辞。
他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愉悦的笑意。
“看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一边用另一只没被烫伤的手,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们这趟回京的路,要比预想的,长一些了。”
戚清辞的心,随着他这句话,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更长的路。
意味着,更长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