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寒风卷着细沙,抽打在脸上生疼。黑山堡外的临时营地灯火通明,伤员的呻 吟声、军官的吆喝声、兵刃归鞘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那诡异毒烟的刺鼻气味。
凌越顾不得一夜激战的疲惫,仔细查验着那枚从胡商首领身上掉落的红莲令牌。令牌入手冰凉,材质非金非铁,雕刻精湛,那朵含苞待放的红莲在火把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花瓣的细微纹路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痕迹。
“大人,清点完毕。”马参将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后怕,“共毙敌二十三人,生擒十一人,大多是汉人面孔,但有几个看着像是蒙古或西域来的悍匪。我方阵亡七人,伤十九人。缴获兵刃、弓弩若干,还有几个那种能放毒烟的铁罐子,已小心封存。”
凌越点点头,目光却投向北方那无尽黑暗的旷野:“那个首领……看清他往哪个方向逃了吗?”
“有弟兄看到他中刀后,踉跄着往北边跑了!那边再过去不到十里,就是……”马参将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变得凝重,“就是边界缓冲区,经常有北虏游骑出没……大人,追不得啊!太过危险!”
北边!凌越的心猛地一沉。对方果然要越境逃亡!一旦让他逃入北虏地界,再想抓他就难如登天!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能还带着更多关于“老先生”和边境勾结的秘密!
绝不能让他逃了!
凌越瞬间做出了决定。他看向马参将,语气斩钉截铁:“马参将,你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情况和这枚令牌禀报杨总兵!请他立刻加强边境巡防,严查过往人员,并设法与北虏方面交涉,以防对方恶人先告状,反咬我们一口!”
“那……大人您呢?”
“我带一队精干人马,立刻向北追!他受了伤,跑不远!必须在边境线前截住他!”凌越说着,已经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
“大人!使不得!”马参将大惊失色,“那边情势复杂,万一碰上北虏大队游骑……”
“顾不了那么多了!此人关系重大,必须擒获!”凌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给我挑十名最好的骑兵,要熟悉地形、弓马娴熟、敢拼命的!再备上快马和足够的箭矢清水!”
“我也去。”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沈荆澜不知何时已收拾好她的药箱,站在了凌越身后,眼神清澈而决然,“他中了刀,伤口若不止血,跑不出多远。我能追踪血迹,也能应对沿途可能出现的毒物。”
凌越看着她,想拒绝,但看到她眼中不容更改的坚持,又想到她精湛的医术和用毒知识在追踪中可能起到的关键作用,最终重重点头:“好!但你必须跟紧我,万事小心!”
秦虎自然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凌越身边。
马参将见劝阻无效,一跺脚,只好赶紧去挑选人手和马匹。
片刻之后,一支十二人的精悍马队集结完毕。凌越、沈荆澜、秦虎,以及九名从杨钊亲兵中挑选出的最精锐的夜不收和骑兵,人人双马,携弓带刀,还带了绳索和捕网。
“出发!”凌越一声令下,马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地,融入北方冰冷的黑暗之中。
塞外的黎明,天空是一种压抑的灰蓝色。地面逐渐从漆黑的荒原变为起伏的沙丘和戈壁。风更大,卷起的沙尘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荆澜伏在马背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很快,她就在一片砾石滩上发现了零星滴落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
“这边!他往这个方向跑了!”沈荆澜指引着方向。
马队沿着血迹和偶尔发现的模糊马蹄印,全力追击。凌越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血迹断断续续,说明对方在努力止血,但方向却始终坚定地向北,丝毫没有犹豫。对方对这片地形极其熟悉,而且似乎有明确的接应地点。
追出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亮,已经能隐约看到远处地平线上那标志着边界的一道低矮土垣和残破的烽燧。而就在这时,前方负责探路的一名夜不收突然发出预警的唿哨!
凌越催马上前,只见前方一片开阔的沙地上,一匹无人乘骑的战马正在不安地踱步,马鞍上沾着大片血迹!而在马匹不远处的地上,丢弃着一件被割裂的、染血的黑衣!
“金蝉脱壳!”凌越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此换了马,甚至可能换了衣服,试图混淆追踪!
“大人!看那里!”另一名眼尖的骑兵指着更远处。
只见极远处的沙丘顶端,一个小黑点正在快速移动,眼看就要翻过沙丘消失!
“追!”凌越大喝,马队再次发力狂奔。
然而,刚追出去没多远,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箭啸!
嗖!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擦着马队前方扎进沙地里!这是边境警告信号!
紧接着,十几骑穿着皮袍、梳着发辫的蒙古游骑兵从一片沙丘后转了出来,拦在了马队前方!他们张弓搭箭,眼神凶狠而警惕,嘴里叽里咕噜地喊着听不懂的蒙古话,显然是在警告凌越等人已接近边界,不得再前进。
“妈的!偏偏这个时候!”秦虎气得大骂。
凌越心中一急,知道绝不能在此被拦住。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举起手示意己方停止前进,然后独自策马缓缓上前几步,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大声道:“我等乃大明宣府镇官兵,正在追捕一名重要逃犯!此人刚刚越过边界,事关重大,请行个方便!”
那些蒙古骑兵显然听不懂汉语,或者假装听不懂,只是更加警惕地举起了弓箭,箭头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凌越。
气氛瞬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双方剑拔弩张,任何一点过激举动都可能引发一场边境冲突!
就在这时,沈荆澜忽然策马上前,来到凌越身边。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奇特、带着某种韵律感的语调,说了几句简短的、似乎是蒙古语的话!
那些蒙古骑兵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相互看了看,交头接耳了几句,手中的弓箭微微放低了一些。
凌越惊讶地看向沈荆澜。沈荆澜低声道:“小时候随父亲行医,跟一位蒙古大夫学过几句。我说我们是追捕毒杀我们同胞的凶手,凶手往那边跑了,并无侵犯贵部之意。”
凌越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沈荆澜还有这等本事。
经过短暂的交流,那队蒙古骑兵的头目似乎态度有所缓和,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弓箭,然后对着凌越等人指了指侧后方的一个方向,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沈荆澜仔细听着,翻译道:“他说他们没看到我们要追的人。但他说那边方向,靠近‘魔鬼城’的地方,最近不太平,让我们最好不要过去。”
魔鬼城?凌越知道那是一片因风蚀形成的、地形极其复杂的雅丹地貌区域,里面沟壑纵横,如同迷宫,确实是藏匿和逃亡的绝佳地点。
而那头目说话时眼神那一瞬间的闪烁,没能逃过凌越的眼睛。他在撒谎!他肯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指令,在刻意误导和拖延他们!
不能再耽搁了!凌越心念电转,突然对秦虎使了个眼色,然后猛地一抱拳,对那蒙古头目用汉语大声道:“既然如此,多谢提醒!我们这就返回!”
说完,他作势拨转马头。
那些蒙古骑兵见状,似乎松了口气,警惕性也放松了下来。
就在他们放松的这一刹那!
“走!”凌越突然暴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他胯下的骏马如同闪电般骤然启动,不是向后,而是向着那蒙古头目所指的“魔鬼城”方向疾冲而去!
与此同时,秦虎和另外几名骑兵几乎同时张弓搭箭!
咻咻咻!十几支箭并非射向人,而是精准地射向了蒙古骑兵前方的空地和他们马蹄下的沙地!
沙土飞溅,马匹受惊!蒙古骑兵顿时一阵大乱,惊呼咒骂着努力控制受惊的马匹!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凌越一马当先,已经冲出去数十丈远!沈荆澜、秦虎和其他骑兵也紧随其后,如同决堤洪水般冲破了蒙古骑兵松散的控制线,向着北方“魔鬼城”的方向狂飙而去!
“追!”那蒙古头目气得哇哇大叫,好不容易控住马,带着手下奋力追赶,同时吹响了报警的牛角号!
旷野上,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骤然爆发!
凌越伏在马背上,耳边风声呼啸,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蒙古骑兵的箭矢和咒骂声,前方是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魔鬼獠牙般狰狞的雅丹地貌“魔鬼城”!
他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挑战边境的规则。但他更知道,若让那胡商首领带着秘密逃入“魔鬼城”或越过边境,再想抓他就绝无可能了!
必须赌这一把!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侧的沈荆澜,她脸色苍白,却紧紧咬着嘴唇,眼神无比坚定。
凌越心中涌起一股豪气,大喝一声:“加快速度!冲进魔鬼城!”
马队如同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射向那片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区域。
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那片怪石嶙峋的区域时,凌越锐利的眼睛猛地看到,在前方一个狭窄的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胡商首领,正被两个同样穿着胡服的人搀扶着,急匆匆地想要钻进迷宫般的雅丹群中!
而更远处,尘烟起处,似乎还有另一支马队正在快速接近!是敌是友?
生死时速,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