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剑宗外门执事堂的偏殿里点起了灯。婉茹独自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从掌门令中取出的碧色丹药。窗外传来弟子们晚课的钟声,悠长沉浑,惊起几只栖在古柏上的寒鸦。
婉茹师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抬头,看见个梳着双髻的小弟子捧着食盒站在那儿,眼睛还红肿着,这是...这是周师兄之前嘱咐我给您送的梨花醉。
婉茹认得这小姑娘,是周明远最小的师妹芸娘,今年刚满十四。她接过食盒,发现底下压着张字条,墨迹稚嫩却工整:周师兄说,若他出事,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字条里包着一枚褪色的平安结,正是婉茹多年前送给周明远的。那时他们刚入门,她笨拙地编了十几个才选出这个最像样的。
他...还说过什么?婉茹轻声问。
芸娘抹着眼泪:师兄总说,等他攒够功德点换了凝碧丹,就帮您治好手上的旧伤...
婉茹下意识握紧左手。那是三年前除妖时留下的暗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连周明远都注意到了。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藏书阁,周明远最后那个口型——或许根本不是,而是。
夜色渐浓时,林澈带着规尺剑匆匆赶来。他肩上的伤简单包扎过,衣襟还沾着血迹,眼神却比往日更加锐利。
解药需要配合金针刺穴。他取出针囊,苏师妹推演出云尊仙在老药岭还有处秘密据点,我们必须尽快...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翅膀扑棱声。一只传讯纸鹤歪歪扭扭地飞进来,落在案上展开成信笺。字迹潦草,还沾着药渍:
老药岭东南五十里,情花谷。三日后子时,本源将成。
——瑶
林澈脸色骤变:是苏师妹的笔迹!她强行催动天眼定位,现在定然...
婉茹已经起身收拾药箱:我去找祝师叔。
不必。林澈按住她手腕,苦笑着指向窗外。
夜空中,一道空间裂隙正在缓缓闭合。隐约可见裂隙那头的景象——祝只安白衣染血,正将昏迷的苏清瑶轻轻放在静虚殿的玉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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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色下,万兽谷却格外宁静。墨渊化作人形靠在灵泉边,任由凌霜替他重新包扎伤口。规尺剑插在泉眼中央,金色光晕笼罩着整片山谷,连夜枭都停止了啼叫。
你当年为什么选择离开剑宗?凌霜突然问。她指尖划过墨渊背上那道陈年旧伤,那是他为保护剑宗灵兽园硬抗天雷留下的。
墨渊懒洋洋地撩着泉水:因为发现比起当个规规矩矩的剑修,我更习惯和妖兽打交道。他转头看她,而且某人整天冷着脸,我看着都累。
凌霜作势要打,手落到一半却变成轻轻一推。水花溅起,映着月光像碎玉般洒落。
其实我知道。她望着水中的倒影,你是听说宗门长老要逼我联姻,才故意犯错离开的。
墨渊怔住。很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确实偷听到几位长老在商议凌霜的婚事。第二天他就闯进戒律堂,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出原形撕了门规。
都过去了。他别开脸。
凌霜却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铃。铃身刻着细密的麒麟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暗芒:你送我的生辰礼,我一直戴着。
泉水突然泛起涟漪。规尺剑无风自动,剑尖指向东南方向——正是苏清瑶信中所说的情花谷。
墨渊猛地起身:看来要提前赴约了。
凌霜将银铃系回发间,执法长老令已然在手:这次我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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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虚殿内,祝只安正以仙元温养苏清瑶受损的元神。她额间天眼的位置浮现出细密裂纹,唇角还残留着血痕。
值得吗?祝只安轻声问。他知道她听不见,就像很多年前她听不见他那句未说出口的。
那时他刚飞升,在接引仙光中回头望去。苏清瑶站在云海尽头,天眼淌着血泪,却还在努力对他微笑。从此仙界多了一位冷面上神,天机阁少了一位爱笑的少阁主。
苏清瑶忽然睁开眼,虚弱地抓住他的衣袖:老药岭...情花谷...有三生石...
她咳着血,指尖在他掌心划下几个符文。那是天机阁最高深的推演术,每写一笔,她发间就多一缕银丝。
够了。祝只安握住她颤抖的手。
苏清瑶却坚持写完最后一个符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这次...赶上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林澈带着解药匆匆赶来。祝只安将苏清瑶交给他,起身时袖中落下一物——是枚褪色的剑穗,苏清瑶很多年前送的,他一直留着。
情花谷交给我。他对林澈说,你守好这里。
空间裂隙开启的瞬间,苏清瑶突然挣扎着起身,将一枚玉简塞进他手中。玉简上密密麻麻刻着情花谷的阵法布局,每个标记都沾着血。
祝只安握紧玉简。很多年前尘尊仙教导他时说过:最厉害的计算,是连人心都算进去。他现在才明白,师尊指的是这些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人。
临行前,他回头看了眼昏迷的苏清瑶。林澈正小心翼翼喂她服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这样也好。祝只安想。总有人值得被温柔以待。
夜色深处,情花谷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漫山遍野的苦情花在夜风中摇曳,甜腻香气弥漫整片山谷。
祝只安落在最高的山崖上,规尺剑发出警惕的嗡鸣。剑身映出谷底景象——无数情蛊在花海中蠕动,正朝着中央的祭坛汇聚。
祭坛上,三生石发出不祥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