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龙那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几名苗族战士的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意志力,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烙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信念的份量,深深凿进他们的意识深处:
“那里!是龙婆(龙金花)曾经的居住之地!是她毕生心血凝聚之所,藏着竹溪寨最古老、最完整、甚至可能触及生命本源的蛊术秘典!那些泛黄的兽皮卷、刻满奇异符号的骨片、浸染着无数先祖心血的笔记,刻录着的不只是智慧与禁忌,更是对抗生死、沟通自然的古老力量!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染着她老人家的气息!更有她和阿兰生活多年的每一缕阳光、每一声鸟鸣、每一丝烟火气!救阿兰之法,逆转这燃命绝境的生机之秘,必然深藏于竹溪寨的传承与龙婆的遗泽之中!纵使前方是十万大山的毒瘴险壑、豺狼虎豹挡道,纵使要穷搜九幽黄泉的冰冷死域,踏碎一切阻碍,此愿——必偿!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永堕无间,亦——不悔!”
龙金花——龙婆!这个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竹溪寨血脉里的名字,这个被阿兰视为亲祖母般敬仰、依赖的授业恩师!她的居住地,那隐于湘西莽莽群山深处的竹溪寨,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成了祝龙唯一能抓住的、闪烁着微光的救命稻草!那里,是阿兰力量的根,是她生命的源,更是此刻逆转生死、点燃她即将熄灭魂灯的唯一希望所在!
“龙哥!” 王石头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第一个响起,打破了誓言后的沉重寂静。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猛地挺直了因连日守护而略显佝偻的脊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中,燃烧着纯粹到极致的忠诚与同生共死的决绝。“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八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金石交击,在狭小的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俺也一样!” 赵大锤那如同闷雷般的吼声紧随其后。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虬结的肌肉贲张,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战意与对祝龙毫无保留的信赖。“水里火里,皱一下眉头俺就不是爹娘养的!阿兰姐救了龙哥,就是救了俺们所有人的命!这恩情,俺赵大锤这条命,还定了!”
就在这时!
“踏…踏…踏…”
一阵坚定而略显滞涩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质拐杖叩击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从静室的阴影中传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李青山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粗糙木拐,一步一顿,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腿绷带下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让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他的身形却异常挺拔,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他一步一瘸,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坚定,缓慢而有力地踏前几步,径直走到祝龙面前。
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绝,仿佛经过了烈火淬炼、生死洗礼后,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昔日的迷茫、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此刻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定的觉悟所取代。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目光灼灼,如同两块燃烧着炭火的黑曜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祝龙那张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脸上,看到了那份为救阿兰不惜一切的疯狂意志;然后移向行军床上昏迷不醒、灰败死气弥漫、鬓染霜华的阿兰,那刺目的白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再转向王石头那张写满忠诚与坚毅的脸庞,赵大锤那充斥着原始力量与义气的魁梧身躯;最后,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祝龙枕边那片深青色的龟甲上,那温润的星辉仿佛映照着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常德血战十八昼夜的惨烈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血肉模糊的河滩、战友绝望的嘶吼、倭寇异变自燃的诡谲景象、骨杖少佐邪力侵蚀的阴冷、暗影祭司降临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半生戎马所认知的战争范畴!
他深吸一口气,那饱经硝烟与风霜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勘破虚妄后的铁血铮铮,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祝龙兄弟!带上李某!”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祝龙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李青山那条被厚厚绷带包裹、隐隐渗出血迹的左腿,眉头紧锁:“李大哥,你的伤…”
“些许皮肉之伤,何足挂齿!” 李青山猛地一挥手,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仿佛要斩断所有犹豫与阻碍。他打断了祝龙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静室嗡嗡作响,也震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常德血战,十八昼夜!八千袍泽,十不存一!尸积如山,血流漂杵!李某这条命,早已在城破之际就该交代在那片焦土之上!” 他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芒,仿佛又看到了那惨烈的地狱景象,“是诸位!是你们!在老鹰嘴河滩,在文昌巷口,在暗影祭司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硬生生将李某从尸山血海的鬼门关前,从那些非人邪魔的爪牙之下,夺了回来!”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某亲眼目睹了!亲眼目睹了那些枪炮难伤、力大无穷、甚至能操控邪火的倭寇异种!亲眼目睹了那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骨杖少佐!更亲眼见证了那…那冻结天地、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暗影祭司!这哪里还是寻常的战争?这分明是…是魑魅魍魉横行,邪法肆虐人间的末世之劫!”
李青山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刺破眼前的迷雾,直视那更为深邃、更为恐怖的真相:“李某也亲眼所见!亲眼所见祝龙兄弟你引动天雷、诛灭邪影的惊世壮举!亲眼所见阿兰姑娘她…她不惜燃尽自身命元精血、以本命灵蛊反哺、只为救你一线生机的…大仁大义!感天动地,泣血锥心!”
他猛地顿住拐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在为自己的话落下注脚。他挺直了腰杆,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祝龙身上,那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超越生死的纯粹觉悟:
“此乱世!枪炮钢刀,可御外寇铁蹄,可斩倭奴头颅!然,面对那等非人之邪法,寻常兵刃,何异于螳臂当车?!湘西之地,十万大山,玄秘莫测,巫蛊传承源远流长!正是别动队立身之根基,对抗邪祟之依仗!李某虽一介粗人,行伍出身,不通玄术,不识符文,更无那引雷驱邪的惊天手段……”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如同钢铁浇筑的誓言:“但!此身此骨,自今日始,愿效犬马之劳!追随诸位左右!凭这一腔未冷的铁血,凭这双握惯了钢枪的手,凭这条从地狱爬回来的命!杀倭寇,诛邪祟,护一方黎庶平安!纵使粉身碎骨,魂归九泉,亦在所不惜!万望…祝龙兄弟,收留李某!”
字字千钧,朴实无华,却蕴含着金戈铁马般的铿锵与看透生死后的纯粹坚定!这不仅仅是一个请求,这是一个老兵在经历世界观彻底崩塌与重塑后,用生命和灵魂发出的、最郑重的投名状!
祝龙深深地看着李青山。他看进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或许只有保家卫国的热血、如今却经历了地狱洗礼、看穿了虚妄迷雾、只剩下纯粹守护信念与向死而生觉悟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冥冥之中,无形的命运丝线在此刻紧紧缠绕,将他们所有人绑缚在同一条征途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与澎湃的豪情在祝龙胸中激荡。他不再犹豫,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引动雷霆、撕裂黑暗、此刻却因虚弱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越过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带着无比的坚定,重重地、紧紧地握住了李青山那只布满厚厚枪茧、老茧、血迹与硝烟痕迹的粗糙大手!
“好!” 祝龙的声音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蕴含着山岳般的厚重与不容置疑的承诺:“青山作证,碧水为凭!”
他紧握着李青山的手,目光扫过王石头、赵大锤,以及那几名眼眶通红、拳头紧握的苗族战士,声音如同誓言般在静室中回荡,既是对李青山的回应,也是对所有追随者的宣告:
“李大哥!自今而后,你我便是生死同袍!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湘西别动队的旌旗之下,永有君之一席!此誓,天地共鉴,鬼神同听!”
“好——!!!” 李青山虎目圆睁,再也抑制不住胸中那激荡如潮的情绪,滚烫的热泪瞬间盈满眼眶!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铁钳般死死回握住祝龙那只伤痕累累却蕴含着无穷信念与力量的手!一股全新的、超越了世俗战场、直指天地间最深沉黑暗的使命感,如同汹涌的洪流,通过这紧握的双手,在两人之间、在静室内所有人心头激荡、传递、共鸣!
这一刻,狭小的地下静室仿佛化作了庄严的祭坛。角落里堆积的染血残甲,如同沉默的丰碑,诉说着过往的惨烈;两张行军床上昏迷的重伤者,如同献祭的牺牲,承载着沉重的希望;而眼前这些伤痕累累却挺立如松的身影,便是以血肉之躯立下的、最坚不可摧的誓言!
一支融合了国军铁血不屈的军魂、苗疆古老神秘的巫蛊传承、以及对抗超自然邪祟之决心的全新力量——湘西别动队,于此常德劫烬未冷、余温犹存的地下深处,浴火重生,正式铸成!
他们的目光,带着悲怆、决绝、以及一丝不灭的希冀,齐齐穿透昏暗的灯光,投向西南方——那片被厚重云雾永恒缭绕、隐藏着救赎阿兰的最后希望、却也必然蛰伏着更大凶险与未知风暴的…湘西十万群山!
新的征程,始于足下,直指那命运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