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胸口的沉闷感,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冲淡了不少。她抬眼,隔着两层护目镜,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撤回高台。”薄靳寒没有给她太多感慨的时间,松开她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身。他的指令通过通讯器传达给每一位队员,简洁,不容置疑。
队伍迅速变换阵型,从围绕着蓝色冰晶的警戒姿态,变回了来时的推进队形,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凝重。
那块巨大的蓝色冰晶就在他们身后,如同一只沉睡的深海巨兽,无声地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每走一步,那股寒气都像是跗骨之蛆,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苏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团被封印在核心的液态光芒,依旧在缓缓流转,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它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重新回到空旷的广场,那座最初吸引了苏晚注意力的高台,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之前因为找到了真正的核心,这座高台在众人眼中已经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处普通的建筑。
但现在,它重新成为了焦点。
“以高台为中心,重新进行网格化搜索,注意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和结构。”薄靳寒下令。
“是!”
四名队员立刻散开,手中的专业设备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各种光束交错着扫过地面和周围的建筑。
苏晚和薄靳寒则直接走上了高台。
再一次站在这座高台的中心,苏晚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她低头看着脚下那个造型奇特的凹陷,脑中回想着薄靳寒的话。
钥匙……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再次触摸,却被薄靳寒拦住了。
“别急。”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视线锐利地扫视着高台的每一寸细节。“如果这里是‘锁’,那‘钥匙’一定就在附近。”
他的话音刚落,通讯器里就传来一名队员有些激动的声音。
“队长!高台东北方向,三点钟位置,发现异常!”
两人立刻走下高台,朝着队员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拨开一片如同冰雕般的水晶植物丛,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具遗骸。
一具被冰封的遗骸。
他并非被包裹在厚厚的冰层里,而是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冰晶化的状态,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件由寒冰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他就坐在高台的基座旁,背靠着冰冷的台壁,姿势安详,甚至带着几分庄严。
他穿着一身款式极为古老的服饰,衣袂的褶皱都清晰可见,上面镌刻着繁复而陌生的纹路,即便化为了冰晶,依旧能看出其曾经的华美与尊贵。
他的面容已经模糊,被一层薄薄的霜华覆盖,但那微微昂起的头颅,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傲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紧紧抱在怀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权杖。
一把通体由冰蓝色水晶打造的权杖。杖身修长,上面盘绕着栩栩如生的龙形雕刻,杖首则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晶体,在战术射灯的照射下,内部折射出点点星芒,美得惊心动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权杖的底端。
那底端的形状,与高台上那个凹陷的形状,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找到了。
钥匙。
“我的天……”技术员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撼,“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人能回答。
这座死寂的鬼城里,唯一的“活物”,就是这具不知被冰封了多少岁月的遗骸。
苏晚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她没有感受到危险,反而从那具冰晶化的遗骸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召唤。
不是源质核心那种磅礴浩瀚的能量召唤,而是一种更轻、更柔和,带着强烈情绪的共鸣。这股共鸣,来自于他怀中的那把权杖。
“苏晚。”薄靳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晚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走到那具遗骸面前,缓缓蹲下身。
近距离看,那冰晶化的躯体更加震撼。她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下凝固的青色血管,看到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将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苏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把权杖上。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战术手套,用裸露的指尖,轻轻地、带着无限敬意地,触碰到了权杖的杖身。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但这股冰冷之后,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她的指尖,悍然冲进了她的脑海!
轰——!
世界在旋转,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苏晚的意识被瞬间抽离,卷入了一个恢弘而悲壮的记忆漩涡。
她不再是苏晚。
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站在高耸入云的神殿之巅,脚下是繁华的水晶之城,无数与她穿着同样服饰的族人,正满脸惊恐地望着天空。
天空不再是冰穹,而是一片混沌的能量风暴。
地底深处,被他们奉为生命之源的“源质”核心,失控了。
狂暴的能量撕裂了空间,整座城市在哀嚎,在崩塌。末日降临。
“守护者!”
无数族人跪地,向她发出绝望的祈祷。
她的心在滴血,却无比平静。作为这一代的守护者,这是她的宿命。
她转过身,走进神殿的禁地。那里,就是高台所在的位置。高台中央,那团液态的光芒正在疯狂膨胀,散发出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她没有丝毫犹豫,举起了手中的权杖。
“以吾之血脉,以吾之灵魂,凝结天地之寒,铸就永恒之封印!”
她吟唱着古老的咒言,将权杖的底端,重重地插进了高台中央的凹陷里。
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全部的生命力,连同灵魂一起,被权杖疯狂地抽取,化为最纯粹的能量,注入到失控的核心之中。
温暖在流逝,生命在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冷,从她的脚底开始蔓延,向上,向上……
她的身体在晶化,视野在变得模糊。
她看到狂暴的能量被极致的寒冷所安抚,凝聚,最终化为一块巨大的蓝色冰晶,将所有的毁灭都封锁在了其中。
她看到残存的族人,开辟了通往地表的道路,在绝望中寻找新的生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出权杖,步履蹒跚地走下高台。她想去看看她的城市,看看她的族人……
可是,她走不动了。
寒冷彻底吞噬了她。
她靠着高台的基座坐下,紧紧抱住怀中已经与她血脉相连的权杖。
无尽的孤独与黑暗,将她笼罩。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会有人……来的吧……”
“会有人……代替我,继续守护它……”
……
“苏晚!”
一声焦急的呼喊,如同惊雷,将苏晚从那片无尽的冰冷与悲伤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映入眼帘的,是薄靳寒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她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灼人。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苏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瞬间在低温下结成了冰珠。
那股来自远古守护者的悲伤与孤独,依旧残存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心脏抽痛。
她不是在看一段影像,她是真真切切地,以第一视角,体验了一场生命的献祭。
“我……我看到了……”苏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颤抖不已
她抬起依旧在颤抖的手,指向那具冰封的遗骸。
“这座冰晶……这个封印……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