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半空悬了三秒。
停尸房的冷气压得人喉头发紧,福尔马林的气味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往鼻腔里钻。
她盯着那两道从耳孔里渗出来的血线,红得发暗,像被冻住的蚯蚓——这不该是新鲜尸体的血,该是温热的,可此刻摸上尸体的手腕,皮肤凉得像块浸了冰水的鹅卵石。
张叔守夜时说过,这具尸体是今早从紫金山主坑抬下来的。她想起半小时前在门房听见的闲聊,日军监听队的小林少尉,昨晚还在指挥部调试震爆器,今早突然就没了气。
银针换了方向,她捏着针尾,轻轻戳向死者头顶的百会穴。
这是药王宗验尸的法子,活人百会为诸阳之会,死人的百会穴却像面镜子,能照出最后一缕执念。
针尖刚没入头皮半分,她忽然感到指腹发烫——不是针热,是针在震,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金属往她手心里钻。
眼前闪过雪花。
是北海道的雪,少年小林蹲在神社后巷,把木屐埋进雪堆里,对着母亲撒谎:我去山门前扫雪了。神社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画面骤转。
满洲的雪原,军靴踩碎薄冰,他举着三八式步枪,瞄准跪在雪地里的老妇人。大日本帝国需要这片土地。小队长的声音混着风雪灌进耳朵,扳机扣动的瞬间,老妇人怀里的布包散开,露出半块绣着牡丹的红绸——和母亲给妹妹做的肚兜一模一样。
最后是昨夜。
紫金山的地堡里,震爆器的尖啸声中,他突然听见母亲的呼唤:阿林,该回家了。声音从地底下冒出来,混着碎瓷片的脆响、妹妹的嬉闹、父亲修补渔船的敲钉声。
他想捂耳朵,却摸到脸上的冷汗;他想喊,可喉咙里涌上来的全是血。
白桃猛地抽回银针,金属碰撞在铁架上发出脆响。
针尖上凝着半滴黑血,在冷光下泛着青灰。
她终于明白陆九说的地脉放的是心债——不是幻声,是地脉顺着银丝钻进人的记忆,把最不敢碰的疤揭开来,让人心自己绞杀自己。
张叔!她转身冲向门口,却撞上门框上结的冰棱,额头火辣辣地疼。
门房的鼾声还在继续,可通风口的铁丝网被人撬开了半寸——是她刚才倒的归元汤,药雾正顺着那个缺口往走廊里漫。
这是药王宗的清心避音法,用石菖蒲、远志、茯神熬的汤,能在人意识外筑道薄障,挡一挡地脉的。
我们找的是卦眼,地脉答的......她盯着通风口飘出的药雾,喉咙突然发紧,是人命。
紫金山日军指挥部的铁皮屋顶上,陆九的军靴碾过积雪。
他伏在排水管道后,望远镜里的景象比预想中更混乱:哨兵抱着钢盔往墙根缩,通讯兵把电话线缠在脖子上,大佐举着军刀砍向空气,刀刃劈开的却是自己的影子。
声劫到了。他摸出怀里的油皮纸包,手指在油纸褶皱处摩挲。
这张人皮面具他藏了三年,是中统处决叛徒时剥下的,当时叛徒胸口纹着《坎卦》六爻——坎为水,为陷,为耳痛。
坎卦应耳,他扯下面具时哈出白雾,地脉问心,我用地脉答劫。
面具贴上脸的刹那,他听见地底传来银丝震颤的嗡鸣。
那声音像根细针,从后颈直扎进脊椎——是秦淮河底的银丝醒了,是钟楼废墟的银丝爬动了,是气象站三丝的青光暴涨了。
停尸房的福尔马林味突然淡了。
白桃蹲在墙角,看着地上小梅的血珠凝成的字,最后一笔的血线还在渗,却不再往青砖缝里钻。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血,就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像有人踩过屋顶。
尸体突然动了。
不是抬手动脚,是眼皮。
死者圆睁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的笑却更明显了,仿佛终于听见了地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