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山的风裹着硫磺味灌进领口时,白桃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怀里那张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纸条,离宫山三个字的朱砂印子几乎要渗进皮肤里——自震卦祭坛出来后,她们在暗河撑了三天木筏,又攀了半日野山,此刻正悬在火山遗迹的峭壁上,脚底是岩浆滚动的闷响,像有头巨兽在地下磨牙。
白姐姐。小梅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带着点发颤的尾音。
白桃侧头,见那姑娘正扒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左手还攥着腰间的玉佩——白芷留下的玉坠被烤焦的地方泛着灰,却始终没舍得扔。前面...有光。
白桃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峭壁尽头的岩缝里漏出橙红色的光,像野兽的眼睛。
等她们攀过去才发现,那光是从一座石门前涌出来的,门楣上的火舌舔着离为火,火炼命理六个刻字,石缝里渗出的岩浆在门前淌成小溪,映得两人的影子都扭曲变形。
站我身后。白桃摸出袖中银针,指尖在针尾的药囊上按了按。
那是药王宗传下的验毒针,针身淬过辟毒散,遇机关内的毒气会变紫。
她将银针插入石门缝隙,腕间微微发颤——金属震颤的频率不对,不是普通的石锁,倒像...心跳。
命理镜像阵。白桃抽回银针,针尖上沾着些淡金色的粉末,在火光里泛着诡谲的光。
她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记载:离卦属火,火能映心,镜像阵专挑人最痛的记忆撕开口子。
转身时正撞进小梅发慌的眼,那姑娘的睫毛还挂着岩壁上的水珠,等下不管看到什么,都别信。她抓住小梅冰凉的手,这是阵,不是真的。
石门地裂开时,硫磺味突然淡了。
白桃的鞋跟刚沾到地面,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青石板路,梧桐叶在风里打旋,街角的糖画摊飘着甜香——是金陵城南的旧街。
她的喉咙突然发紧,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连墙根下那只花斑猫的花纹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师母!小梅的惊呼刺得耳膜生疼。
白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站在糖画摊前,眼角的泪痣在左,是白芷。
她手里攥着包中药,转身时发梢扫过糖葫芦的红果,没注意到巷口阴影里闪着冷光的匕首。
别过去!白桃拽住小梅的手腕。
那姑娘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手背上的旧疤里。是真的!
我看见过这画面,那天...那天我躲在米缸里,师母的血溅在缸沿上,红得像...像...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白桃心口发疼。
幻象里的刺客已经冲过来了,刀光划破空气的声音刺耳得像哨子。
白桃咬着牙把小梅往怀里带,后背抵上身后的墙——这面墙在现实里该是块火晶,此刻却凉得像块冰。你听见糖画摊的梆子声了吗?她贴着小梅的耳朵说,那天我在药铺抓药,王阿婆的梆子声从早敲到晚,可这声音...没有回音。
小梅猛地顿住。
糖画摊的梆子咚、咚响着,果然像敲在棉花里,连梧桐叶的沙沙声都显得虚浮。
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却硬生生把要冲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我...我记得师母是往左躲的。她吸了吸鼻子,可幻象里她往右边转了,右边有个水坑,那天根本没下雨。
白桃的手松了些。
这姑娘比她想象的要坚韧——白芷遇刺时她才七岁,躲在米缸里亲眼看见一切,却能在阵中抓住细节。
她顺着幻象的边缘往前挪,石缝里的岩浆声又隐约传进来,像根线牵着她们往阵眼走。
火晶祭坛出现在视野里时,白桃的额角沁出了汗。
整座祭坛由半透明的红水晶雕成,岩浆在水晶里流动,把祭坛映得像团烧红的炭。
祭坛中央嵌着块离卦符文,和她怀里的乾、坤、震三枚凑成四象,八卦轮盘的虚影正浮在符文上方,转得人眼晕。
《坎水秘录》里说...四象锁命,离火为引。白桃摸出三枚符文,指腹蹭过震卦符文的裂痕——那是青冥子当年掰断的痕迹。
她想起在震卦祭坛里看见的光影,白芷的泪,青冥子的血,突然觉得手里的符文沉得像块铁。小梅,帮我照着光。
小梅立刻踮脚,把玉佩举到祭坛上方。
玉坠里透出的暖光落在符文上,白桃看见水晶祭坛里的岩浆突然加速流动,在底部映出一行小字:乾天在上,坤地在下,震雷动命,离火铸魂。她屏住呼吸,先把乾卦按进左上角,坤卦按进右下角,震卦对准左边的雷纹——当离卦符文嵌进最后一个凹槽时,整座祭坛发出钟鸣般的嗡响。
八卦轮盘地停住了。
岩浆突然凝固在水晶里,化作金色的光流,从祭坛底部涌出来,裹住两人的脚腕。
白桃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震卦祭坛的雷核,离宫山的火山,还有祖父笔记里画的八卦方位图,最后所有光流聚成一张地图,悬在她们头顶。
地图上的标记还在渗着金光,最中央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用朱砂写着中心阵眼。
原来八卦阵眼不是分散的...白桃伸手去碰地图,指尖穿过金光,触到一片温热。
她转头想和小梅说话,却见那姑娘正盯着地图边缘,脸色发白。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地图最下方有团阴影,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只露出半行字:药...
你以为这样就能终结一切?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桃猛地转身,看见青冥子站在火晶祭坛前。
他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左边脸颊有道刀疤,却比印象中更瘦,眼眶凹陷得像两个黑洞。
他的脚没沾地,整个人浮在岩浆上方,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真正的命理,从来不在卦象之中。
是幻象!小梅喊了一声,声音却发虚。
白桃看见她的手又攥紧了玉佩,玉坠在她掌心压出个红印。
祭坛里的岩浆突然活了,翻涌着烧起赤红色的火,火舌舔到白桃的裤脚,瞬间就烧出个洞。
她拽着小梅往回跑,可来时的路已经被火焰封死,石壁上的卦纹正在剥落,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
白桃看见暗河里泛着冷光。
她把小梅往怀里一带,两人像两块石头似的砸进水里。
河水冰得刺骨,白桃呛了好几口水,却死死抓着小梅的手腕。
等她们从暗河里扑腾着爬上岸,身后的火焰已经把石门烧得通红,青冥子的笑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小梅跪在岸边咳嗽,白桃扯下外衣替她擦脸,目光落在怀里的地图上——刚才在光流里看到的标记还在,中心阵眼的位置被岩浆烤得发卷,却更清晰了。
她抬头望向东方,一轮红日正从山尖升起来,把地图照得透亮。
在中心阵眼的旁边,有块阴影被阳光穿透,隐约露出几个字:药王宗旧址。
白姐姐。小梅擦了擦嘴,手指指向地图,那是不是...
快了。白桃把地图收进怀里,伸手拉她起来。
暗河的水顺着裤脚往下淌,她却觉得浑身发烫,像有团火在胸口烧着。
红日越升越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往群山深处延伸过去。
那里有片云雾,遮住了山坳里的飞檐,只露出半块青瓦,却让白桃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轮廓,和药王宗祠堂的门廊,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