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玄与夜姬没有停留,即刻动身。根据苏念真提供的路线图,他们迅速判断出,若按原计划前往“幽魂域”的冥鬼族之地,或“魔音域”的魔族之地,必然会一头撞进天道阁早已布下的重兵埋伏。
“烬渊域。”李惊玄指着地图上,九域西南角那片被称作“万劫焦土”的区域,目光沉凝,“从这里绕道,虽然路途艰险,但可避开正道联盟设下的绝大多数关卡。此地环境极恶,正道修士多不愿久留,反而是我们最好的出路。”
夜姬自然同意这个战略判断。然而一旦安全问题暂时解决,她心中的怒火和嫉妒便再次占据了上风。
“你必须将容貌改回去。”夜姬在行进途中,忽然停下脚步,语气不容置疑。她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李惊玄心头一跳,他太了解夜姬的脾气了。苏念真临走前的那番“无玄”论,彻底刺激了她,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夜姬试图从根源上消除“无玄”这个人格,斩断苏念真最后的借口和情感寄托。
“不行。”李惊玄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夜姬凤眸中幽光闪烁,危险至极。
“魂火消耗过巨。”李惊玄祭出自己最安全的借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强行改换容貌,需要消耗大量的魂气与能量。斗兽场一战,我透支严重,又耗费古帝气息为你续命,神魂根基尚未完全恢复。贸然使用‘魂力’进行深层伪装,只会让我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知道这是谎言。以他“窃火之道”的能力,随时都能改变容貌,只是需要付出痛楚的代价。但此刻他不能改。‘无玄’的身份,是他与苏念真之间那层微妙而痛苦的链接,也是苏念真下定决心,为他窃取情报的心理支撑。一旦“无玄”消失,她道心刚刚建立的锚点极有可能再次崩塌,这对他们的宏大计划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夜姬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试图从中解析出潜藏的谎言。但李惊玄眼神清澈,疲惫之色不似作伪。最终,她那份怒意只能转化为深深的无奈与怨气。她终究没有强迫他。
“好。”她冷冷应道,声音如同冰雪碎裂,“但你记住,一旦你的‘实力高些’,必须立刻改回。我绝不允许你以这种姿态,让那个女人继续痴心妄想。”
接下来的路途,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他们并肩而行,相隔不过寸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夜姬无法直接发泄对苏念真的怒火,那份压抑的醋意,只能通过最亲密,也最痛苦的方式,转向了李惊玄。
每当夜姬想起苏念真那句“无玄,我一定帮你查出原因”,或是想起她那决绝而温柔的眼神,她那股妒火便会猛地窜起。她会突然靠近李惊玄,张开朱唇,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却又带着一种情人间特有的力度,咬上一口。
这咬不含杀意,却充满了惩罚与占有。
李惊玄痛得倒吸凉气,却不敢发声。他知道这是夜姬发泄不满的方式,只能任由她带着尖锐虎牙的贝齿,在他小臂的软肉上留下一圈清晰的印记。这印记是她宣示主权、是她压抑嫉妒的徽章。他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香气,感受到她呼吸的热度,却也感受着皮肉传来的尖锐刺痛。
这种痛并快乐、扭曲而亲密的方式,成了他们前往烬渊域路上的主题。
经过数日艰苦跋涉,两人穿过了数座荒山,终于来到了烬渊域的边缘。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带着焦土独有的硫磺与枯寂之气。两人寻到一处废弃已久的破庙,庙宇残破神像倾颓,只有一角屋檐尚能遮风挡雨。
李惊玄升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与热量。两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相顾无言。夜姬枕着他的肩头,手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腰肢。
夜姬没有睡着。她睁着眼,凝视着李惊玄那张“无玄”的脸,脑中正疯狂地推演着妖族秘术,思考着如何才能在不损伤他神魂根基的前提下,尽快让他恢复原貌。她迫不及待,要用最彻底的方式,斩断那个名为“无玄”的幽灵,将眼前的男人,完完整整地夺回来。
而李惊玄,同样沉浸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
夜姬身上的香气,苏念真眼中的光芒,两个女人的剑,此刻如同一团乱麻,在他意识的深处互相缠绕,互相拉扯。
他开始痛苦地自问:对她们究竟哪一个是真爱?哪一个又只是愧疚、责任与本能?
他闭上眼,开始在记忆长河中,逐一溯源。
——苏念真。
第一次见到她,她赤身裸体,在天道阁的密室里,圣洁如雪莲,惊艳了少年李惊玄的眼。那时是惊为天人,是卑微杂役对高高在上仙人的仰望。
随后是追杀。无尽的追杀,让他对她恨之入骨,那是所有冤屈的源头。
在黄泉秘境中,她是被欺凌的“软弱女子”,他本能地施以援手,是强者对弱者的庇护,或者说是他想看清天道阁圣女的另一面。
陷阱中古堡中,身体紧贴,那是环境造就的本能反应,是雄性面对绝色时的荷尔蒙激荡。
月下表白,他感受到了她作为普通少女的情怀,心中挣扎着拒绝,但那份心软,却已将她烙在了心底。
峡谷深渊神魂交换。这是真正致命的一击。他看到了她的道,她的善,她的挣扎。她道心破裂,确实是被自己所累。从那一刻起,对她的情感不再是爱恨,而是一种深刻到近乎宿命的连接——理解。
再到如今,她毅然转身,为救苍生与他入虎穴……那份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达到了灵魂共鸣的层面。但这是爱吗?
——千月之夜\/夜姬。
第一次相遇在竹屋,她对自己是赤裸裸的利用,自己那时只知道她是怀有目的的妖女,是危险的猎人。
随后一起逃亡,分散,再到重逢。他亲眼目睹她被追杀,胸口骤然传来的那份剧痛与心疼,是真正超越理智的本能。
斗兽场上,她燃烧寿元,发动禁术‘月夜之界’,为他创造生机,并将族群希望托付给他。那份以命相搏的付出,早已将他们的关系,从简单的利用与被利用,升华到了责任与守护。
她的爱是热烈排他的、也是霸道的、更加是毫无保留的。她要求李惊玄必须是她的,是她帝女的夫君,是她的全部。这份浓烈的情感,同样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割舍。
李惊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他想破脑袋,也无法分辨,那份基于“理解”的灵魂共鸣,与这份基于“守护”的霸道占有,究竟哪一份才是真正的“爱”,哪一份又不是。
又或许……两个都是。他同时在她们身上,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缺失的一部分。
正当李惊玄沉溺于这片无人能解的情感泥沼中,夜姬也因思虑过度而疲惫,两人都陷入胡思乱想的沉思时——
沙……沙……
两道极轻极慢的脚步声,夹杂着碎石被碾压的细微摩擦,从破庙外传来。那声音极有规律,带着一股老辣的沉稳,显然来者并非普通的毛贼或野兽,而是训练有素,且修为不俗的修士。
李惊玄与夜姬猛地睁开双眼,所有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抛诸脑后,警惕与杀意,如两柄利剑,刹那间出鞘。
有人摸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