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怀中之人的体温，在深渊的寒意中渐渐变得与周遭玄冰无异，直到他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干涸，留下紧绷的触感，他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他深吸了一口这片绝灵之地稀薄而冰冷的空气，再缓缓吐出时，脸上所有的脆弱与悲伤都已消失不见，重新覆上了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只是，那冰层之下，是比以往更深、更沉的死寂与幽暗。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慕砚青以一种更舒适、更安稳的姿势横抱起来，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琉璃。然后，他转身，迈着异常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踏出寒潭深渊。
族老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无人出声打扰。
回到慕砚青居住的院落，张起灵亲自将他安置在那张玉床之上，细致地为他盖好锦被，拂去他鬓角一丝不存在的乱发。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平日那个出手狠辣、果决利落的张起灵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沉默的磐石，守望着陷入漫漫长夜的沉睡者。
几位族老在门外低声商议了片刻，最终推举那位资历最老的族老进来。
“起灵，”老族老的声音带着叹息，“慕族老已然沉睡，此地灵气虽未被封印波及，但为保先生沉睡期间不受任何惊扰，我等提议，将此处院落设为禁地，非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我们会轮流在外守护，并设法搜寻温养神魂、促进苏醒的天地灵物，以期慕族老能早日归来。”
张起灵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老族老看着他孤峭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悄然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院落外，很快被布置下层层禁制，宣告此地成为张家新的核心禁地。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
自那日起，张起灵便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间卧房内。他不再参与家族日常事务，除非涉及重大决策或关乎张家存亡的危机，他才会短暂离开。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或是擦拭着他的黑金古刀，或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沉睡中的慕砚青。
他的话语变得更少，气息也变得更加冰冷内敛。仿佛慕砚青的沉睡，不仅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也冻结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张家上下都知晓了发生的事情，对慕砚青的牺牲感佩于心，也对张起灵的状态忧心忡忡。但他们明白，有些伤痛，非外人所能抚慰。
偶尔，在夜深人静，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室内时，张起灵会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碰触一下慕砚青冰冷的手背，或是为他理一理丝毫未乱的发丝。那时，他眼中才会短暂地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温度，那温度里，浸满了化不开的思念与痛楚。
他曾以为，自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背负一切。直到慕砚青出现，像一道光，照进了他黑暗冰冷的世界。虽然慕砚青同样强大而神秘，甚至某种程度上比他更加超然，但在慕砚青身边，他总能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归属感。
可现在，这道光为了守护他和他的家族，选择了自我放逐于无尽的沉睡。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他感到痛苦。
汪藏海被永久封印于绝灵之地的消息， 还是通过某些渠道流传了出去，在特定的圈子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汪家势力遭受重创，一时间偃旗息鼓，蛰伏起来。张家的外部压力骤减，获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发展之机。
这一切，正如慕砚青所预料和期望的那样。
只是，这“安宁”的代价，对某些人而言，太过沉重。
春去秋来，院中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慕砚青依旧安静地沉睡着，面容平静，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悠长的梦境。
张起灵也依旧守在那里，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也如同被一同封印在了时间里的雕塑。
他知道，苏醒之日或许遥遥无期，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
但他会等下去。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漫长的黑夜，从他选择守护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而黎明，不知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