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慕砚青所预料的那样,在他苏醒后的第二天,这场酝酿了数日的风暴,终于以排山倒海之势,彻底引爆了全网。
首先是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娱乐八卦博主,发布了一篇看似“爆料”实则指向性极强的长文——
【惊!豪门秘辛:顶级财阀总裁车祸昏迷背后,竟是被收养弟弟病态偷拍爱恋反噬?】
文章没有直接点名,但用了“m姓总裁”、“J姓弟弟”、“收养关系”、“西山别墅”等极具辨识度的关键词,详细“推测”了弟弟因对哥哥产生不伦恋慕遭拒后,长期进行偷拍跟踪,精神不稳定,被哥哥处于保护隔离修养,最终可能因争执导致哥哥心神不宁发生严重车祸的“完整故事链”。
一石激起千层浪。
紧接着,仿佛约好了一般,数个营销号纷纷下场,各种“知情人”爆料、“医院工作人员”透露的消息截图开始疯传。虽然关键信息都打了码,但组合起来,指向性明确无误。
微博热搜榜瞬间被相关话题血洗:
1. #慕砚青车祸真相#
2. #季鲸落 偷拍#
3. #病态爱恋#
4. #豪门养子恩将仇报#
5. #慕氏集团#
6. #西山别墅#
7. #现实版囚禁#
8. #心理扭曲有多可怕#
9. #哥哥好惨#
10. #季鲸落滚出慕家#
不止微博,其他各大社交平台、新闻客户端、短视频平台……几乎所有的头条和热门推荐,都被这桩融合了“豪门”、“兄弟”、“不伦”、“病娇”、“车祸”等诸多爆点元素的惊天丑闻所占据。
【我的天啊!小说照进现实?这也太恶心了吧!】
【偷拍自己哥哥?还是收养他的哥哥?这简直是农夫与蛇!】
【听说那个季鲸落还是个画家?画的东西肯定也很变态!】
【慕总太可怜了,好心收养他,却被这么反咬一口,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这种心理变态为什么不关进精神病院?还放在别墅里害人?】
【求季鲸落照片!我想看看是什么品种的白眼狼!】
【慕氏股价肯定要受影响,真是颗老鼠屎!】
【他居然还有脸活着?怎么不去死!】
网络上充斥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恶毒的诅咒和猎奇的窥探。季鲸落的名字,成了“恶心”、“变态”、“忘恩负义”的代名词。没有人关心他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没有人关心他被“保护性隔离”的真相是什么,更没有人关心,在这场风暴降临之前,他早已被至亲之人伤得千疮百孔,奄奄一息。
人们只需要一个宣泄道德优越感和猎奇心理的靶子。
而季鲸落,这个被慕砚青亲手打造成“标本”,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孤岛,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赤裸裸地被抛入了这场全民狂欢的舆论炼狱之中。西山别墅,这座曾经囚禁他也庇护他的牢笼,此刻却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缸,而他,就是缸里那只供万人围观、指指点点的畸形生物。他的手机早已在慕砚青“修养”期间被没收,与外界联系的渠道本已被切断,但别墅里那台用于接收通知和新闻的老旧平板电脑,此刻却成了连接地狱的窗口。
不知是慕砚青的刻意“疏忽”,还是负责看守他的人想看看这场好戏,那台平时静默的平板,今天却不断弹出推送通知。
每一声“叮咚”轻响,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别墅内死寂的空气,也刺穿季鲸落早已麻木的神经。
起初,他蜷缩在画室角落的阴影里,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隔绝那些声音。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色彩灰暗,线条扭曲,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画布中央,是一抹试图挣脱黑暗的亮色,却仿佛被无数灰败的手拖拽着,沉向更深的深渊。
他不想看,不敢看。
可那“叮咚”声,执拗地响着,带着一种嘲弄的意味。
终于,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冰凉,点开了那个不断闪烁的图标。
微博热搜榜上,那些带着他名字的话题,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季鲸落偷拍# #病态爱恋# #豪门养子恩将仇报#……每一个词条下面,都是汹涌的恶意。
【求季鲸落照片!我想看看是什么品种的白眼狼!】
【他居然还有脸活着?怎么不去死!】
【画家的眼睛不是用来发现美的吗?他怎么用来窥淫?恶心!】
【听说他精神不正常,慕总真是仁至义尽了,这种人就该关起来!】
【@慕氏集团 还不清理门户?等着他继续害人吗?】
一条条,一句句,像淬了毒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他,将他钉在名为“公众审判”的耻辱柱上。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小心翼翼藏匿了多少年的、不见天日的爱恋。
不知道慕砚青温柔表象下的掌控与冰冷。
不知道那场车祸前,慕砚青看着他时,那混合着厌恶、怜悯和一丝……他曾经误读为独占欲的眼神。
不知道他被关在这里,与其说是“保护性隔离”,不如说是慕砚青对他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规训”与惩罚。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徒劳地张开嘴,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这微弱的辩白,瞬间被屏幕上滚动的滔天恶意吞噬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平板上自动播放起一个短视频合集。那是某些“热心网友”不知从何处扒出的、他早年参加一个小型画展的片段。视频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自己的画作前,眼神还有些青涩的腼腆。然而弹幕和评论区却是一片污秽:
【看这眼神就不对劲,阴森森的。】
【装得挺清纯,背地里却偷拍自己哥哥?】
【他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一看心理就扭曲!】
【难怪慕总要把他关起来,放出来就是危害社会!】
他看到他曾经视若生命、倾注了所有情感与梦想的画作,被人用最肮脏的词汇践踏。那些色彩,那些线条,是他贫瘠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光,此刻却被彻底否定,被踩进泥泞。
“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他猛地将平板电脑扫落在地,屏幕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些恶毒的文字和影像终于消失了。
可它们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在他的神经上疯狂舞蹈。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冷。
刺骨的冷。
仿佛整个世界的寒意都透过别墅精美的墙壁,渗透进来,将他层层包裹。他抱紧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生理上的疼痛来压制内心那片山崩地裂的轰鸣。
他是慕砚青收养的弟弟。
他是季鲸落。他是一个……被全世界唾弃的、病态的、恶心的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切割,凌迟着他最后一点微弱的自尊。
“哥哥……”无意识间,这个他曾呼唤过无数次、承载了他所有孺慕与隐秘渴望的称呼,再次脱口而出。随即,他便被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攫住。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会想起那个人。
那个一手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慕砚青现在在哪里?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冷静地观察着这场他亲手导演的风暴?还是坐在慕氏集团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股价和舆论风向,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微笑?信任?他早已不敢奢望。
解释?在铺天盖地的“证据”和“推理”面前,他的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反抗?他连这栋别墅都走不出去,他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这铜墙铁壁般的囚笼和舆论的高墙。
他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加速死亡进程的无谓扑腾。慕砚青不仅囚禁了他的身体,如今,更彻底地摧毁了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和名声。
画室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这光,照不进季鲸落所在的角落,照不亮他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标本。只有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泄露着这具躯壳内部正在经历的、无声的崩塌与毁灭。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钝痛。
原来,这就是慕砚青给他的最终审判。
不是死亡,而是社会性的抹杀。是让他活着,却剥夺他作为“人”的一切资格,让他永远活在鄙夷、唾弃和自身罪孽的阴影下。
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惩罚,都来得更残忍,更彻底。
别墅外,似乎隐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引擎声。是闻讯赶来的记者?还是被舆论煽动、前来“伸张正义”的“正义之士”?
季鲸落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被铁艺栏杆分割的天空,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光亮。
这炼狱的大门,已经彻底敞开。
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