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具盒的木质表面蒙着层薄灰,沈如晦的指尖抚过盒盖上的铜锁时,锈迹蹭在指腹上,像干涸的血痂。这是林雾放在宿舍衣柜最深处的盒子,表面贴着张褪色的贴纸,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站在解剖台前——是他们仨少年时的涂鸦,林雾总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通行证”。
“还没找到?”林殊的声音从衣柜门口传来,他刚检查完林雾的书箱,指尖沾着的颜料在白大褂上蹭出淡蓝的印子,“叶青蔓那边已经部署好钟楼外围的警力,就等我们确认手术室的具体结构了。”
沈如晦没说话,只是将铜锁轻轻一旋。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解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画具盒里整齐码着素描本、炭笔和颜料管,最底层压着块黑色的绒布,边缘渗出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那是解剖室特有的味道,林殊的手术刀总带着这种清冽又刺鼻的气息。
“找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掀起绒布的瞬间,一把手术刀躺在绒布中央,银亮的 blade(刀刃)反射着窗外的天光,刀柄缠着防滑的纱布,末端刻着个极小的“殊”字,笔画被反复摩挲得发亮,是林殊独有的刻法——最后一捺总是微微上翘,像在笑着打招呼。
林殊的呼吸骤然停滞。这把刀是他五年前送给林雾的,当时林雾刚进勘探队,总抱怨野外急救包的刀片不够锋利。他特意在法医室磨了三天,把刀刃开成最适合解剖的弧形,刀柄刻字时,林雾趴在旁边笑:“刻我的名字多好,非要刻‘殊’,是怕我弄丢了?”
现在想来,那句玩笑里藏着的,是比刀刃更锋利的牵挂。
“刀身上有使用痕迹。”沈如晦的指尖避开刀刃,捏着纱布缠绕的位置,那里的湿度明显高于周围,“最近被人用过,而且……沾过福尔马林。”
林殊接过手术刀时,指腹触到刀柄的刻字处,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震颤。他太熟悉这把刀的手感了——重心偏前,适合精细的解剖操作,刀刃的弧度能完美避开血管,是他根据自己的手型定制的。而此刻刀身的反光里,能看到极浅的划痕,间距与人体肋骨的缝隙完全吻合。
“他用这把刀做过解剖。”林殊的声音沉得像解剖台的金属支架,他将刀刃对着光,划痕的深度显示使用者的力度很稳,却在第七根肋骨对应的位置有个微小的顿挫,“这里犹豫了,是遇到了异常组织?还是……故意留下的标记?”
沈如晦忽然想起林雾画解剖图时的习惯:“他总在异常结构旁画个小小的星号,说‘这是身体在说话’。”而这把刀的划痕顿挫处,刀刃上沾着的细小组织碎屑,在光线下呈现出淡绿色的荧光反应——是铜矿区特有的矿物质残留,和矿洞三号巷的铜壁成分完全一致。
“是矿洞的尸体。”林殊的指尖在“殊”字的刻痕上反复摩挲,“他在矿洞解剖过什么,用的是我的刀,还特意把刀藏回画具盒——这不是随手乱放,是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画具盒的夹层里,一张折叠的纸条随着手术刀的取出滑落出来。沈如晦捡起时,纸张边缘的毛边蹭过指尖,像林雾当年总爱用炭笔戳他手背的触感。纸条上用炭笔描着钟楼地下手术室的剖面图,心脏位置画着个红色的星号,旁边标着行小字:“与矿洞铜脉相连,有暗门”。
“星号的位置,和手术刀划痕的顿挫处完全对应。”沈如晦将纸条铺在画具盒盖上,与手术刀并排放着,“他在告诉我们,手术室里有和矿洞铜脉一样的异常结构,而这把刀……能打开那扇暗门。”
林殊忽然注意到刀柄的纱布里,裹着根极细的铜丝,抽出后展开,长度刚好三十厘米——是测量暗门缝隙的标准尺寸。他想起林雾总在画具盒里藏各种“宝贝”:铜丝、刀片、放大镜,说“画画的人眼里,万物都是工具”。现在才明白,这些工具从来不是为了画画,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他们递一把钥匙。
“刀身的福尔马林浓度,比常规解剖使用的高三倍。”林殊用试纸沾了点刀刃上的残留物,试纸立刻变成深紫色,“是特意蘸取的,想让我们闻到味道就知道——这把刀和解剖室有关,和你有关。”
沈如晦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林雾每次去法医室找林殊,都会在门口磨蹭半天,盯着林殊用这把刀解剖的样子,回来就躲在画具盒前画素描,炭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像手术刀切开皮肤的脆响。原来那些看似专注的绘画时光里,林雾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记住这把刀的每一寸弧度,每一处刻痕。
“暗门的位置在心脏标本陈列柜后面。”林殊忽然指着纸条上的星号,“钟楼以前是军医院的附属楼,手术室里肯定有标本柜,而铜脉的走向……”他抓起手术刀,在纸上沿着铜丝的长度画出条直线,恰好与标本柜的背板位置重合,“这把刀的长度,刚好能撬开嵌在混凝土里的铜板。”
画具盒里的炭笔滚落出来,在地板上留下道黑色的痕迹,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轨迹。沈如晦将手术刀小心地放进证物袋时,忽然发现刀柄刻字的“殊”字下方,还有个更浅的刻痕,是个未完成的“雾”字——显然林雾刻到一半又改了主意,把名字换成了“殊”。
“他总说,我的刀比他的画笔厉害。”林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能看透皮肉下的真相。现在他用这把刀做线索,是想让我们相信,就算藏在暗门后面,真相也终会被剖开。”
窗外的天光透过百叶窗,在画具盒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手术刀切开的组织层次。沈如晦将纸条折好塞进战术背心,刀柄的“殊”字贴着胸口,福尔马林的气息混着布料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像林殊站在解剖台旁时,总能让人心安的气息。
“该走了。”他合上画具盒时,铜锁的回声在宿舍里荡开,像在和过去的时光告别,“林雾用这把刀给我们指了路,我们不能让他等太久。”
林殊点头,目光最后落在画具盒盖的涂鸦上。三个小人的手拉手处,被人用炭笔反复描过,墨迹层层叠叠,像无数次握紧又松开的手。他忽然想起林雾总说:“刀能划开皮肉,却划不开我们仨的影子。”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无面组织能藏起手术室的暗门,却藏不住手术刀上的刻字;能抹去矿洞的痕迹,却抹不去刀柄里裹着的铜丝。这把刻着“殊”字的刀,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林雾藏在画具盒里的秘密,一头系着他们奔向真相的脚步。
走出宿舍时,走廊的风带着外面的喧嚣涌进来。沈如晦的战术背心里,手术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林殊跟在他身后,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刀柄的温度,那上面的“殊”字刻痕,像林雾在黑暗里伸出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引着方向。
他们都知道,钟楼地下手术室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教授冰冷的实验台,是无面组织的埋伏,是比刀刃更锋利的陷阱。但只要想到这把刀上反复摩挲的刻痕,想到林雾藏在绒布下的等待,就觉得掌心的力量格外坚定——这把刻着名字的刀,既是钥匙,也是铠甲,会带着他们穿过所有的黑暗,找到那个用刀痕写下牵挂的人。
毕竟,那是刻在刀柄里的约定,是藏在画具盒里的勇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的、用刀刃和温度铸就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