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莱郡治所黄县,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过城头,却吹不散太守府内愈发凝重的气氛。
太守王寅坐在主位,面色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下首,郡尉太史慈按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过堂下另一人——东莱豪族代表、郡尉李宪。
李宪身着皮甲,腰佩环首刀,此刻正看似恭顺地禀报着军务,言辞间却总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倨傲。
“……如此,各县防务已大致安排妥当。只是,粮饷仍多有短缺,还望太守与太史都尉多向州牧府争取。”李宪说完,微微抬眼,目光扫过王寅,最后落在太史慈身上。
王寅叹了口气:“州牧府亦有难处,青州新定,百废待兴……”
太史慈却打断道:“粮饷之事,我自会向主公文书陈情。然当前首要,乃是整编郡兵,汰弱留强,统一号令。李郡尉麾下私兵部曲,亦需尽快登记造册,纳入郡兵体系统一操练。”
李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面上却为难道:“都尉明鉴,非是末将不愿。只是各家部曲,多为护卫乡里,骤然整编,恐引起不安。且各家坞堡粮饷皆系自筹,若纳入郡兵,这钱粮……”
“李郡尉!”太史慈声音转冷,“既为郡将,当知军令如山!护卫乡里与整军经武,并不冲突。至于钱粮,州牧府自有法度!莫非郡尉欲拥兵自重不成?”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李宪脸色变了变,终于冷哼一声:“都尉新来乍到,恐不知东莱人情!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情,还是循序渐进为好!末将营中尚有军务,告辞!”说罢,竟不待王寅发话,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你!”太史慈按剑欲起。
“子义将军息怒!”王寅连忙劝阻,苦笑摇头,“这李宪……其家族在东莱根深蒂固,姻亲故旧遍布郡县,麾下私兵确实骁勇。先前……先前备兵抗刘州牧时,他便极力怂恿……如今虽表面归附,然心中不服,也是常情。还需从长计议啊。”
太史慈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太守放心,慈自有分寸。然主公有令,青州兵权必须统一!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他望向李宪离去的方向,眼神冰冷。
出了太守府,李宪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并未回军营,而是兜转几个圈子,悄然进入城中一处豪奢的宅邸。厅堂内,早已聚集了七八名东莱郡内有头有脸的士族豪强家主。
“李郡尉,如何?”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急切问道,他是东莱最大盐商,亦是李宪的舅父。
“哼!那太史慈,仗着刘备宠信,咄咄逼人!竟真要对我等部曲动手!”李宪狠狠一拍案几,“还有那王寅,懦弱无能,早已被刘备吓破了胆!”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脸上皆露愤慨惊恐之色。
“这可如何是好?部曲若被收编,我等身家性命,岂不尽操于刘备之手?”
“是啊!还有那‘九州商社’!卖的青盐比我们的更白更细,价钱还低!厕纸、肥皂这些新奇玩意,更是将我们的生意冲击得七零八落!长此以往,我等还有活路吗?”
“听说那刘备,重用黄巾余孽、海上盗匪!管承那厮,如今竟堂而皇之领着水师,与徐州贸易,赚得盆满钵满!我等士族脸面何存?”
李宪听着众人抱怨,眼中凶光越来越盛,猛地压低声音:“诸位!刘备此举,分明是要断我等根基!东莱偏居海隅,有山海之险,民风彪悍。太史慈初来,兵力不过两千余,且分散各县。我等各家凑凑,私兵部曲不下万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充满蛊惑:“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趁其不备,以商议军务为名,诱杀太史慈!控制王寅!然后振臂一呼,以抗暴政为名,割郡自立!届时,凭东莱地利与兵马,足可自保!甚至可与北海、徐州暗通款曲,何必仰刘备鼻息!”
厅内瞬间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呼吸都粗重起来。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那巨大的利益诱惑和身家性命的威胁,又让他们心跳加速。
良久,那老盐商猛地一跺脚:“富贵险中求!刘备能做得州牧,我等为何做不得一郡之主?干了!”
“对!干了!”
“不能让刘备把我们逼死!”
有人带头,恐惧迅速被贪婪和愤怒压过,众人纷纷表态,一场阴谋就此敲定。他们却不知,密室角落的阴影里,一名侍立斟酒的仆役,正低垂着眼睑,将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在心里。
深夜,临淄州牧府。一封密报通过特殊渠道,呈送到贾诩手中。
贾诩览毕,那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即刻求见刘备。
书房内,刘备看着密报,眉头微蹙:“东莱豪强竟真敢铤而走险?子义处境危险,文和,需立刻派兵增援!”
“主公且慢。”贾诩缓缓道,“此危机,亦乃天赐良机也。”
“哦?”刘备目光一凝。
“主公可还记得‘示弱’之策?”贾诩阴柔道,“袁绍、公孙瓒、董卓,乃至徐州陶谦,皆视我青州为潜在大敌。若我青州铁板一块,飞速发展,他们岂能安心?必设法遏制。反之,若我内部生乱,势力不稳,他们便会轻视,便会将目光转向他处。”
刘备若有所思:“文和的意思是……”
“让东莱乱起来!让他们以为阴谋得逞,让他们全都跳出来!”贾诩眼中闪烁着冷光,“借此,一则可让外界深信我青州内忧外患,主公疲于应付;二则可将这些不安分的豪强一网打尽,彻底整合东莱,乃至震慑青州其他郡县心怀异志者!”
徐庶与郭嘉也被连夜召来。徐庶闻言沉吟:“计虽好,然子义将军安危……”
郭嘉却笑道:“元直兄放心。嘉观太史子义,乃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机敏过人。只需暗中通知于他,早有防备,再派精干力量潜入策应,必无大碍。届时,还可演一场好戏给天下人看!”
刘备沉思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好!便依文和、奉孝之计!命夜枭小组,依计行事,务必让李宪等人觉得时机成熟,放心作乱!另,密令子义,许败不许胜,许乱不许安,配合演好这出戏!再令叔至,带领尖刀营精锐,秘密集结待命!令管承、徐盛,抽调部分水师战船,听候调遣!”
“主公英明!”三人领命,眼中皆露出期待之色。一场风暴,开始在东海之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