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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沙漏,在林薇日益隆起的腹部弧线上,仿佛被赋予了更沉重的流速,每一粒沙子的坠落都清晰可闻。孕晚期的到来,像季节步入深秋,带着沉甸甸的收获感和愈发明显的笨拙与疲惫。林薇的身体像一张被逐渐拉满的弓,承载着新生命蓬勃的力量,也承受着腰酸、腿肿、夜间频繁起厕的种种辛苦。

公司里,她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工作交接。将手头负责的项目资料、流程要点、联系人清单,一样样整理、标注清楚,移交给接手的同事。她的办公桌渐渐变得空旷,只剩下一些私人物品和那盆依旧翠绿的绿植。与以往离开岗位休假不同,这一次,她知道再回来时,自己的身份和生活重心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看着熟悉的工位和并肩作战的同事,心中不免有些怅然,但更多是对即将开启的人生新篇章的期待与隐隐的不安。

吴迪将她的辛苦与微妙情绪都看在眼里。随着预产期一天天临近,他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书本上的知识、医生的叮嘱,都无法完全消弭一个准父亲在面对未知分娩过程时的紧张。他事无巨细地准备着待产包,反复检查清单,生怕遗漏任何一样可能用到的东西。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待产包里装不下的,比如经验,比如那种只有至亲才能给予的、深入骨髓的安心感。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他知道林薇虽然嘴上不说,但第一次经历生育这种事,内心定然是害怕和需要依靠的。他自己固然会全程陪伴,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无法完全体会那种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巨变。而自己的母亲虽然关心,但总隔着一层,有些体己话,林薇未必方便说。这个时候,最能给她力量和安慰的,无疑是看着她长大、最了解她性情习惯的亲生母亲。

他私下里和林薇妈妈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电话那头,林妈妈一听就明白了女婿的用意,声音里满是激动和迫不及待:“应该的!应该的!我早就想过去了,又怕打扰你们小两口,也怕薇薇嫌我唠叨。你安排,我随时都能出发!”

于是,一个秘密计划在翁婿俩之间悄然达成。吴迪订好了周末抵达的车票,却没有对林薇透露半分。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也想在那个关键时刻,为她筑起最坚实的一道后盾。

那个周六,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正在慢慢收拾婴儿衣物的林薇身上。她的动作因为肚子的阻碍而显得有些迟缓,神情却异常柔和。吴迪看着她,心里软成一片。

“薇薇,我上午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吴迪走到她身边,语气尽量显得平常,像往常任何一个需要临时外出的周末一样。

林薇抬起头,脸上有些疑惑:“什么事啊?周末还要出去。”

“嗯,一点小事,很快回来。”吴迪含糊地应着,俯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你在家好好休息,别累着,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林薇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看着吴迪出门的背影,林薇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心里却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孕晚期以来,吴迪几乎寸步不离,这样突然单独外出,让她有些不习惯。她靠在沙发上,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思绪有些飘远。对生产的恐惧,对角色转变的迷茫,偶尔还是会像水底的暗礁,在不经意间触碰她的心弦。她叹了口气,要是妈妈能在身边就好了,有些话,只能跟妈妈说。

而此时,吴迪正行驶在通往高铁站的道路上。他的心情混合着执行秘密任务的紧张和即将看到林薇惊喜表情的期待。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待产包和家里的物资都准备充足,足以应对岳母大人到来后的任何“检阅”。

高铁站人流如织。吴迪在出站口紧张地张望,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妈妈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还拖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正踮着脚四处寻找。她显然精心打扮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件喜庆的暗红色外套,脸上是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却掩不住那眼底深处迸发出的急切与喜悦。

“妈!这里!”吴迪赶紧挥手,快步迎了上去。

“小吴!”林妈妈看到他,眼睛一亮,几乎是小跑着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薇薇呢?她怎么样?一切都好吧?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很好,妈,您别担心。”吴迪接过她手里所有的行李,沉得他胳膊一沉,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我没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林妈妈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女婿的用心,眼眶瞬间就红了,连连点头:“好,好,惊喜好……我们薇薇,有福气……”

回去的路上,林妈妈的话匣子就没关上过。从林薇小时候的身体状况,到她们老家关于坐月子的各种讲究,再到她带来的那一箱子家乡特产——自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亲戚送的黑芝麻、她亲手做的、林薇最爱吃的辣酱(再三强调只是让吴迪吃,孕妇忌口)……吴迪耐心地听着,不时应和几句,感受着这份扑面而来的、滚烫的、属于母亲的关怀。

车子驶入小区,停稳。吴迪提着大包小包,对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他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林薇正靠在沙发上看育儿书,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懒洋洋地问:“回来啦?事情办完了?”

吴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身让开,轻声说:“薇薇,你看谁来了。”

林薇疑惑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吴迪,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穿着暗红色外套、笑容满面、眼中含泪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薇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茫然,再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巨大的、汹涌的喜悦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挣扎着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因为肚子太大而动作笨拙。

“薇薇!别动!你快坐着!”林妈妈见状,也顾不上什么惊喜了,赶紧几步冲过去,一把按住女儿,自己也在沙发边坐下,紧紧握住了林薇的手。

母女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打量着对方。林妈妈看着女儿明显浮肿的脸庞和硕大的肚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心疼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瘦了,是不是没吃好?辛苦了我的薇薇……”

林薇看着母亲风尘仆仆却充满关切的脸,听着那熟悉的、带着家乡口音的呼唤,这些日子以来独自承受的孕期辛苦、对未来的恐惧、还有那些无法对吴迪言说的细微情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把头埋进妈妈的肩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濡湿了妈妈的外套。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这泪水里,有惊喜,有安心,有无法言喻的依赖和终于卸下部分重担的松弛。

吴迪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眼眶也有些发热。他没有打扰她们,默默地将岳母带来的行李提进客房,又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这个拥抱,这无声的泪水,胜过千言万语。

过了好一会儿,林薇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不好意思地从妈妈怀里抬起头,擦着眼泪,看向吴迪,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你……你什么时候去接的妈妈?怎么都不告诉我?”

吴迪走过去,将温水递给她和岳母,憨厚地笑了笑:“想给你个惊喜。有妈在,你也能安心点。”

林妈妈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女婿,越看越满意:“小吴想得周到!薇薇啊,你别怕,有妈在呢!妈生过你,有经验!到时候妈陪着你,啊?”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稳稳地落入了林薇的心湖。之前那些关于生产的可怕想象,似乎都在母亲这句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的话语中,消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周末,这个小家因为林妈妈的到来,瞬间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中弥漫着家乡食物的香气,客厅里回荡着母女俩絮絮叨叨的聊天声。林妈妈手脚麻利地接管了厨房,用她带来的土鸡蛋给林薇蒸了嫩滑的鸡蛋羹,用黑芝麻做了香甜的芝麻糊。她仔细检查了吴迪准备的待产包,一边夸他细心,一边又根据自己老一套的经验往里塞了几样她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比如红布条,比如一把小巧的剪刀(说是寓意好)。

吴迪乐得清闲,也乐于学习。他跟在岳母身后,看着她如何给林薇按摩浮肿的小腿,听着她念叨那些听起来有些“迷信”却充满爱意的孕期禁忌。家里突然多了一个经验丰富、精力充沛的长辈,那种无处不在的、坚实的支撑感,让他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

林薇更是像回到了少女时代,享受着被母亲全方位照顾的滋味。她们一起整理婴儿的小衣服,讨论着哪件更柔软;一起靠在沙发上,回忆着林薇小时候的趣事,畅想着宝宝出生后的模样;晚上,母女俩还会睡在一张床上,说些只有她们才知道的贴心话。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屋内,是三代人(虽然有一代还未正式见面)共处的、温馨而充满希望的画面。吴迪知道,随着岳母的到来,他们这个小家已经做好了最后的、也是最坚实的准备,去迎接那个即将在啼哭中降临的新生命。所有的忐忑与不安,都在亲情的包围中,化为了平静而坚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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