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听着她那句孩子气的豪言壮语，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并未戳破她，只是端起茶碗，将最后一口茶饮尽，而后慢悠悠地起身，朝着楼上走去。
“书收好，别弄丢了。”
清淡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炒豆儿一个人，抱着那叠厚厚的书稿，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饭堂里，碗筷还摆在桌上，可她却再没了吃饭的心思。
她将那叠书稿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快步跑回自己那间小小的卧房，小心翼翼地将书稿放在枕头底下，又用被子仔细盖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饭堂，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整个上午，陈玄都没有再下楼。
登仙楼的小院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还有炒豆儿手里那把半旧的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地面的规律声响。
“唰……唰……”
扫帚在动，可她的心早就飞了。
一会儿想到仙师竟然为了她，亲手将整个故事都写了下来，那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甜得冒泡，连扫地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可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空有宝山，却不识一字，那颗火热的心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
白娘子到底出没出雷峰塔？
许仙和他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坏和尚法海，有没有遭到报应？
无数个问题，像是一群小虫子，在她心里钻来钻去，挠得她坐立难安。
“唉……”
她忍不住停下扫帚，靠在廊柱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在仙师面前放出那样的豪言壮语，现在想来，真是羞死人了。
有的是人识字？
府里识字的人是不少，可哪个是她能说得上话的？
那些管事的嬷嬷们，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见了她们这些小丫头，不是呵斥就是派活，哪里会耐着性子给她念什么话本子。
若是被她们知道自己得了仙师的赏，不抢了去邀功就算好的了。
去找府里的小厮？
那些人嘴碎，今天求了他们，明天只怕整个宁国府都知道仙师给一个小丫头写了书，到时候又不知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炒豆儿越想越是气馁，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就在她愁眉不展，对着地面上几片落叶发呆时。
登仙楼那月洞门外，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两个小脑袋。
一主一仆，鬼鬼祟祟，正是惜春与她的丫头入画。
惜春那张素日里清冷的小脸，此刻写满了焦灼与期盼。
昨夜，她也是一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那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
天一亮，她就坐不住了，饭也只用了半碗，便拉着入画，偷偷地溜到了这登仙楼外。
她想听后续，想得心都快烧起来了。
可又不敢贸然进去。
那位陈仙师，瞧着温和，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能看透人心，被他看一眼，就觉得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更何况，自己昨夜还是偷听的，本就理亏。
两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犹豫不决，像两只想偷吃又怕被抓的猫儿。
院里的炒豆儿到底耳尖，听见了门外细碎的动静。
她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扫帚，朝着门口走去。
“谁在外面？”
这一声，把门外的惜春和入画吓了一跳。
入画连忙拉着惜春退后一步，惜春却壮着胆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炒豆儿一看，连忙扔了扫帚，快步上前福了一礼。
“原来是四姑娘，奴婢该死，惊着姑娘了。”
惜春摆了摆手，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楼上瞟，那副急切的样子，根本藏不住。
“无妨……我……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她小声说着，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实在蹩脚。
“那个……仙师今日……可还有兴致说书？”
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炒豆儿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摇了摇头。
“回姑娘的话，仙师一早就上楼打坐去了，想来是不会再讲了。”
惜春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失落，连带着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炒豆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一动。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四姑娘……是识字的啊！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另一个担忧又紧随其后。
仙师说了，这书是给她的。
若是告诉了四姑娘，她是主子，万一开口跟自己要了去，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给，她一万个舍不得。
这可是仙师亲手为她写的，是独一份的宝贝！
不给，她又不敢。
自己一个二等丫头，如何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到时候别说保不住书，只怕连自己都要吃挂落。
一时间，炒豆儿的心里天人交战，那张小脸也是阴晴不定。
惜春何等聪慧，虽不善交际，但人心看得分明。
她见炒豆儿神色有异，欲言又止，心中便生出几分疑惑。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炒豆儿被她一问，心里一慌，再也憋不住了。
她看着惜春那张失望的小脸，想着自己怀揣宝山却无法得见天日的苦闷，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不瞒四姑娘……仙师他……他虽不再讲了，却……却把那《白蛇传》的故事，整个写了下来，做成了话本。”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送……送给奴婢了。”
惜春先是一愣，随即那双黯淡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此话当真？！”
她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一把抓住了炒豆儿的手腕。
“快！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炒豆儿被她抓得生疼，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脸上露出为难又护食的神情。
这一下，惜春顿时就明白了。
她看着炒豆儿那副紧张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主子，对方奴婢的身份，那股子兴奋劲儿，瞬间被理智压了下去。
是了。
那是仙师单单给她的，自己若是强要，岂不是成了那话本里不讲道理的法海和尚了？
想到这里，惜春连忙松开了手，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红晕。
“姐姐别怕，我……我不是要抢你的。”
她顿了顿，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
惜春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