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风物已览尽,奇功秘籍阅遍,沈浪只觉此间武道虽别有乾坤,却已难激起他心中更大波澜。
这一日,他立于东海之滨,眺望烟波浩渺之外。海风猎猎,吹动他青衫飘飘,几欲乘风归去。
“中原武学,刚柔并济,意境为先,确已登峰造极。”
沈浪自语,“然天地之大,道岂止一隅?闻东瀛岛国,剑道偏执狠戾,忍术诡谲莫测,追求瞬息生死之决,与中土武学大相径庭。既来此界,岂能不一观?”
心意既定,他朗声长笑,周身气息与天地元气交融。
无需舟楫,一步踏出,便已御风而起,如凭虚御空的神人,掠过碧波,直向那日出之国而去。
其速之快,已超奔马飞鸟,茫茫大海,顷刻间便被甩在身后。
踏上东瀛土地,沈浪并未急于挑战。他寻了一处僻静所在,灵觉微扫,捕捉市井言语、武士交谈、乃至深闺私语。
以他如今境界,加之前世动漫爱好,学习一门日语,不过心念转动之事。
不出半日,已尽数了然于胸。
“可以冒充本地人了。”沈浪淡然一笑,信步走入最近一座城町。
他并未显露真容,或易容为浪人,或幻化成寻常商旅。
他自称“无名”,偶尔亦会留下“华英雄”这个对东瀛剑客而言略显古怪的名字。
挑战,开始了。
先从边陲小地的道场起。
“无名”登门,往往只出一指,或随意折取的树枝轻轻一点。对手凌厉的刀势便土崩瓦解,手中名刀寸寸断裂,人则僵立当场,浑身无伤。
消息如野火,迅速蔓延。
京都、江户、各大流派的中心道场,接连被“无名”踏足。
苇名一心流、神道无念流、镜心明智流、天然理心流、二天一流……无论是以“切落”着称的快剑,还是蕴含“构”之哲理的防守反击,或是刚猛无俦的力劈,在那青衫身影面前,皆如冰雪遇烈阳,触之即溃。
败者往往呆立良久,旋即或嚎啕大哭,或切腹明志,或弃剑归隐。
“无名”或“华英雄”之名,如同噩梦,笼罩了整个东瀛武道界。
恐惧与屈辱,在所有武士心中蔓延。更可怕的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的剑客,在目睹或听闻师长惨败,自身的武道意念竟也开始动摇、溃散,难以精进。
柳生新阴流,当代宗家。
年轻的柳生但马守手握“晒衣杆”,汗水浸湿了衣衫,仍在疯狂练剑。他面目狰狞,眼中布满血丝,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不甘的怒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个中原来的无名之辈,怎能败尽我东瀛所有流派?定是用了妖法!是阴谋!”
他猛地收刀,看向端坐于廊下,静静擦拭着一柄真正名刀“一户剑”的父亲柳生一郎。
“父亲!请允许我出战!柳生新阴流的荣耀,不能就此蒙尘!我要去找到那个‘无名’,用新阴流的‘杀人刀’与他决一死战!”
柳生一郎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静得可怕:“但马守,坐下。”
“父亲!”
“我让你坐下!”柳生一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生但马守咬牙,不甘地跪坐下来,身体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柳生一郎缓缓将剑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看着自己血气方刚的儿子。
“各门各派输了,不服气的人,你以为没有吗?那些妄想挽回颜面、甚至想暗中狙杀他的人,比你多得多,也比你强得多。”
柳生但马守一怔。
柳生一郎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珠砸在地上:“北辰一刀流的三名长老,自恃‘千手观音’剑技无双,于富士山道设伏,欲以杀心菩萨阵围杀‘无名’。”
“结果呢?”但马守急问。
“三人皆死。并排跪坐于山路中央,面色红润如生,仿佛入定。周身无一丝伤痕,无半点血迹。佩刀完好无损地置于膝前。”
柳生一郎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验尸的结果是……五脏六腑尽成齑粉,经脉寸断,眉心一点灵光彻底寂灭。是被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恐怖剑意,隔着虚空,震碎了肉身生机。”
柳生但马守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还有伊贺流的服部上忍,”柳生一郎继续道,“精于遁术,号称可融于万物。他潜伏于‘无名’必经之温泉,化身水中一叶,欲行雷霆一击。”
“他……他也死了?”
“死了。漂浮在温泉池中,同样全身无伤,甚至表情都很安详。但他周围三尺的温泉水,至今冰冷刺骨,凝而不化。”
柳生一郎闭上眼,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恐惧的疲态,“所有前去埋伏、试图以任何方式报复的人,都死了。死状各异,但共同点是——没有伤痕。”
庭院中只剩下柳生但马守粗重的喘息声。
他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先前那股沸腾的战意和屈辱,此刻被一种彻骨的冰寒所取代。
“现在,”柳生一郎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儿子,声音沙哑。
“你还想去决一死战吗?柳生新阴流最后的火种,比虚无的荣耀更重要。忍耐,但马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活下去,看清这绝望的差距,才是……才是唯一能做的。东瀛的武运……已经被那个人……亲手斩断了。”
柳生但马守颓然低下头,额头顶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先前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无力。他仿佛能听到,整个东瀛的剑魂在哀鸣,在破碎,然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而此刻,他们谈论的对象——沈浪,正立于富士山巅,负手俯瞰着这片笼罩在恐惧与震撼中的国度。
他腰间那柄许久未曾真正出鞘的夺情剑,依旧安静地悬着。
“小日子就是输不起,来偷袭来骗,倒也省却麻烦。来得愈多,我杀得愈痛快。”沈浪唇角微扬,似不过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间剑道,执着于‘一击必杀’,倒也纯粹。可惜,过求杀伐,能发不能收。无趣之极。”
海风拂来,送来远方气息。
“此间事毕,或该渡海西行?看看这天地……究竟有多广阔。”
他眼中再度燃起那探索无垠未知的灼灼光芒,身形于富士山巅云雾间渐次淡去,恍若从未驻足。
唯余东瀛武林一道深可见骨、至今血流未止的剑痕,与那个名为“无名”或“华英雄”的、如同梦魇的传说,在随之而来的漫长沉寂与倒退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