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日子,像那头老水牛拉着的磨盘,慢悠悠,一圈又一圈,碾出些平淡却实在的粉屑。
日子像是被装进了规律的风车上,咔哒咔哒地转回了在万文集舍打工的日常。
我的日常,基本固定在两点一线。
天衡山下的租屋,以及绯云坡的万文集舍。
邻居王阿婆是个热心肠。她总说我一个异乡小姑娘,孤零零在璃月讨生活,不容易。
于是,她的善意便如同璃月的雨,细密延续,且不容拒绝。
“小姑娘啊,刚出锅的酥油饼,拿着拿着。”
“这瓜甜,我就一个人吃不完,分你半个。”
“哎哟,这青菜水灵吧?自家地里种的,没打药,放心吃吧。”
我的小屋门口,时常会莫名多出一小捆鲜嫩的蔬菜,或是几块用油纸包得妥帖的点心。
拒绝是无效的,阿婆会板起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璃月地方口音念叨:“瞧不上阿婆的东西啊。”
我只能一次次道谢,心里的亏欠感却像发酵过头的酒麴,越堆越浓,越存越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启封偿还了。
摩拉她定然不肯收,我便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
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多帮衬点,比如,清晨去万文集舍上工前,绕到阿婆屋后那片小小的菜地里,替她浇浇水。
这活儿不重,甚至算得上享受。
清冽的井水通过窄窄的水渠,汩汩流入干燥的土壤,滋润着那些绿油油的叶片。
看着它们支棱起来,又想起阿婆提起她那个在枫丹接大事业的儿子,她的眼里那份掩不住的骄傲与思念。
阿婆的丈夫早逝,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好有邻居帮衬,否则平时遇到什么事也难办。
浇完水,赶到万文集舍,往往时辰尚早。纪芳老板通常还没到,书舍里安静得能听见光落在书上的声音。
那是暖暖的,看得见,感受得到,听得清的。
璃月人自然不是不爱看书。
只是万文集舍的活儿,确实清闲得令人发指。
客人不多,来了也多是安静翻阅,或低声询问。
比起稻妻城八重堂那种永远人头攒动、新书海报贴满墙的热闹,这里更像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安静角落。
每日的功课无非是擦拭那一尘不染的红木柜台,将书架上来回就那么些的书册整理一遍。
那些书闭着眼睛都能摸对位置。
做完这些,大把的光阴便任由我支配。通常是窝在柜台后,捧一本闲书,消磨一整日。
偶尔,纪芳老板会出门,多半是去隔壁和裕茶馆谈生意或是听曲儿。
这时,我便需独当一面。
这日便是如此。
纪芳前脚刚走不久,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看着像是书商的男人便踱了进来。
“请问纪芳老板在否?”他说话时,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起,打量着我这个生面孔。
“老板刚出去,您若有急事,我可以去寻她。”我放下手里的《绝云记闻》,站起身。
“有劳姑娘跑一趟,确实是要紧事。”书商拱了拱手。
我点点头,锁好柜台,便往和裕茶馆去。栈道连接着各方路道,下方是熙攘的人流。
刚走近茶馆雅间,就听见纪芳老板压着怒气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里传出来。
刚靠近,就听见纪芳老板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恼怒:“……此事绝无可能!茂才公,还请回吧!”
那人脸上写着笑容,却看不到一点笑意,“纪老板何必动气?不过是互利互惠之事……”
我循声望去,只见纪芳对面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玉扳指。
茂才公?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迟疑着走近,那男人瞥了我一眼,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纪芳老板看到我,像是找到了由头,立刻对那男人冷声道:“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拉着我的胳膊就快步离开。
走了几步,她还在低声抱怨,语气恨恨:“……真是打主意打到我的书坊来了…迟早遭报应。”
我默默听着,不清楚具体缘由,但显然纪芳老板气得不轻。
我适时插话:“老板,书舍里来了位书商,说是有要事找您商量。”
纪芳这才缓过神色,深吸一口气:“知道了,回去吧。”
我跟着余怒未消的纪芳老板往回走。
回到书舍,那位书商还在。而柜台前,还多了一位身姿挺拔的客人。
那人穿着一身讲究的璃月长衫,袖口和衣摆绣着繁复的岩纹。
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长辫,发尾似有鎏金流淌。
他正微微侧头,修长的手指拂过书架上一排书脊,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挑选读物,而是在鉴赏古玩。
是钟离先生。
纪芳老板显然也认得他,脸上的怒意稍敛,换上生意人的客气:“钟离先生您今日怎么得空来了?”随即她又看向那书商,“这位先生,里边请。”
她将书商引向内室,临走前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招呼钟离先生。
我走到柜台后:“钟离先生,是在找什么书吗?”
钟离闻声转过身,一双深邃的金棕色眼眸看向我,微微颔首:“想寻几册适合孩子阅读的读物。”
孩子?
我略感惊讶。这位先生气质沉稳,观之如望深岩,竟已有子女了?
“不知……令嫒年岁几何?”我谨慎地问。
钟离略一沉吟:“大概……比你小几岁。”
这个范围有点模糊。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个年纪时在看什么,一边走向儿童读物区一边下意识地问:“没想到先生看着年轻,已有如此年纪的女儿了?”
钟离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并非我的女儿。是友人之孙,平日……活泼了些。”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原来如此。我根据他的描述,挑选了几本最近在璃月港孩子们中间比较流行的奇幻冒险故事,脑洞比较大,情节有趣,想来应该能吸引活泼的孩子。“这几本反响都不错,故事新奇,或许能合眼缘。”
钟离接过,逐一翻看,神情专注,仿佛在评估古籍真伪。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甚好。有劳姑娘了。”
他拿起选定的几本书,递给我结算。
我报出价格,他应了一声,十分自然地伸手探向腰间……动作却顿住了。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类似于“啊,又忘了”的无奈。
他收回手,坦然看向我,语气依旧平稳:“疏忽了。今日未带摩拉。账单……可否烦请送往往生堂?”
我:“……呃,您的意思是,赊账……?”
他微微颔首:“亦可如此理解。记在往生堂账上即可。”
不愧是钟离先生,忘带钱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风度不减。
我还能说什么?
只能点头:“好的,我会告知纪芳老板。”
“有劳姑娘处理。”他再次颔首,拿起那两本包好的书,从容不迫地离开了万文集舍,留下一个沉稳可靠的背影——如果忽略他没带钱这件事的话。
下班时,纪芳老板把往生堂的账单递给我:“顺便跑一趟吧,辛苦你了。今天麻烦你了,工钱会按原基础上多给你一半。”
谁说纪芳老板不好,这可太好了。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感觉它比一摞书还沉。
往生堂坐落在一个不算特别热闹的街巷,门面古朴肃穆,与周围环境有种微妙的隔离感。
我递上账单,门口接待的仪倌小姐似乎早已习惯,面色如常地收下,道了声谢。
正要离开,目光却被门外贴着的一张招工启事吸引。
「诚聘仪倌助理若干,要求胆大心细,恪守礼仪,对生死之事持平常心,待遇从优……」
我对生死之事并无太多避讳,沙漠的生存法则本就直接。
这份工作听起来……似乎比在书舍整理书架更需要点实战经验。
正琢磨着,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哟!在看这个?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