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立刻点头如捣蒜,冰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充满了信任和感激:“嗯,那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有了大致方向,心中便有了底。
我走在前面,重云紧紧跟在后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浓雾中跋涉。
我时刻留意着树木的形态和高低变化,不断修正方向。
沉默在湿冷的空气中蔓延,只有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和彼此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苦荼姑娘……”重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迟疑和不好意思,“你……不怕吗?我是说……刚才那些野猪,还有这雾……”
其实我不怕的,只是安慰一下他罢了。
“怕啊,”我头也没回,实话实说,“怕得要死。在沙漠,顶多怕沙尘暴和毒蝎子,好吧,还有偶尔挖出的尸骨。但这种湿漉漉、阴森森还闹鬼打墙的地方,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想起刚才那疑似鬼火的蓝光。
“闹鬼打墙?”重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姑娘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幽蓝色的磷火?在哪里看到的?”
你在兴奋什么呀。
他几步追上来,和我并肩,冰蓝色的眼睛在雾气中闪闪发亮,刚才的惊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专业方士遇到业务时的专注和跃跃欲试。
不,这……切换得是不是太快了。
我被他的变脸速度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指向之前看到蓝光的大致方位:“喏……就……那边,雾里,闪了一下就没了。”
“磷火现,阴气凝。果然有蹊跷啊。”重云立刻掏出怀里那个沾满泥巴的罗盘,也顾不上脏,用袖子擦了擦表面,低头仔细查看指针。
只见那铜制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我指的方向。“罗盘有反应。此地阴气淤积,恐有游魂怨念未散……”
他喃喃自语,神情变得严肃而专注,甚至想朝那个方向迈步。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停停停,重云小方士。现在、立刻、马上,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走出这片雾。驱邪什么的,等你装备齐全、带足人手、挑个黄道吉日再来吧。”
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野猪撞树或者更刺激的了。
其实也不是我引来的野猪,对吧,我爬树只是为了打探情况。
重云被我拽住,愣了一下,看看罗盘,又看看我一脸坚决绝对不去的表情,再看看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雾,终于理智回笼,白皙的脸颊又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啊……是、是重云莽撞了。姑娘说得对,先离开此地要紧。”
他乖乖地把罗盘塞回怀里,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
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在我的树木导航下,浓雾渐渐变淡,雨势也彻底停了。
当眼前豁然开朗,看到远处山坳口立着的、刻有“轻策庄”三个大字的古朴界碑时,我简直想欢呼出声。
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下来,驱散了最后的寒意。
清新的山风拂过,带来田野的气息。
“总算出来了……”我长舒一口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重云站在界碑旁,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朝我郑重地行了一个方士的礼节:“此番多谢……姑娘搭救,又蒙引路之恩。重云铭记在心。”
“举手之劳。”我摆摆手,“你要去哪里?回天衡山吗?”
重云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摇头,冰蓝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对了,姑娘此行是去轻策庄何处?若顺路,或许……”
“我去西头的成老板家送书。”我拍了拍背上的大包袱。
“成老板……?”重云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那真是巧了。我此行,正是应成老板之邀,去她府上……嗯,处理一些事务。”他似乎不太方便细说。
“那正好同路?”我提议。
“嗯!”重云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干净的笑容。
两人沿着田间小路向轻策庄深处走去。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烘干着湿冷的衣物。
村庄坐落在青山环抱之中,梯田层叠,水车吱呀,一派宁静的田园风光。
路上遇到几个扛着农具归家的村民,看到重云,都热情地打招呼。
“重云小师傅来啦?”
“小师傅吃饭没?家里刚蒸了馍馍……”
重云有些腼腆地一一回应着,全然不见刚才面对邪祟时的兴奋模样。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位小方士还挺有趣。
很快,我们就来到轻策庄西头。一座气派的宅邸出现在眼前,青砖黛瓦,高墙深院,门楣上挂着“成府”的匾额,显示出主人的富庶。
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小厮。
我上前说明来意:“万文集舍,受纪芳老板所托,来给成老板送书。”
小厮显然得了吩咐,其中一人立刻跑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穿着体面的绸缎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哎呀,是万文集舍的姑娘啊,一路辛苦了。快请进!东家吩咐了,您来了务必留下用顿便饭!”
“啊?不用麻烦了,我交割完签单就……”我连忙推辞。
“不麻烦不麻烦!”管家不由分说地引我往里走,“东家最爱书,纪老板的朋友就是贵客!您千万别客气!”
他目光又落在旁边的重云身上,态度更加恭敬热切几分,“重云小师傅您也到了!快请进!东家正等着您呢!”
看来这顿饭是躲不过去了。
我和重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跟着管家走进了成府大门。
宅邸内部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流水点缀其间,布置得颇为雅致。
管家将我们引到一处宽敞的花厅等候。
刚落座,就有伶俐的佣人奉上热茶和精致的点心。
刚喝了两口热茶暖身,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聚集过去。
“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旁边的丫鬟。
“是重云小师傅要开始做法事了!”丫鬟小声回答,脸上带着敬畏,“东家这几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请了好几位大夫都不见效,这才托人请了天衡山的小师傅来看看。”
做法事?
我看向重云。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脸上那点少年的腼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肃穆和专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依旧有些皱巴的水蓝色短衫,深吸一口气,对管家点了点头:“请带路。”
我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着人群走向前院。
前院中央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一个简单的法坛。
一张铺着黄布的方桌,上面放着香炉、符纸、铜钱剑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法器。
四周围了不少成府的下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成老板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气质雍容的妇人,此刻正坐在法坛对面的一张太师椅上。
她穿着绛紫色的锦缎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浓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深深的疲惫与焦虑。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串念珠,指节都有些发白。
重云走到法坛前站定。
他扫了眼这些东西,摇摇头:“不需要这些也可以。”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似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