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四郎脸上的肌肉不再颤抖。
那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任务完成后的释然。他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无声地开合。
『老师，在等你。』
没有声音，但我读懂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猛地一捏。
下一瞬，柊四郎脸上那解脱般的笑容凝固了。他脖颈处的肌肉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牙齿咬碎硬物的声响。
“噗——”
一缕黑色的血线从他的嘴角溢出，带着一股腥甜的恶臭。他的身体晃了晃，那双眼睛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木质地板上，再无声息。
雅间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神里绫人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温和的笑容第一次从他脸上消失。珊瑚宫心海的眼神骤然锐利，身旁的五郎已经将刀横在胸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那些被我一番话震慑住的武士们，此刻更是面无人色，看着自家上司的尸体，握刀的手抖得厉害。
他们都死了。
柊四郎带来的所有人，无论是门外被终末番和海只岛士兵解决的，还是雅间内这个自己了断的，都死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没有断。
他给我留下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神里家主。”我开口，声音很平稳，平稳得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需要终末番，立刻。”
神里绫人放下茶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对着门口阴影处的一个忍者微微颔首。
“终末番听你调遣。”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
“封锁柊四郎在城北的老宅，里面应该有他藏匿的赃款，但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搜查任何可疑的信件、记号，或者……任何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我顿了顿，继续下令。
“另外，派人去城南烟花巷，找到一个叫『小袖』的女人，活捉她。我要知道柊四郎死前，都和谁有过接触，哪怕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的命令清晰而迅速，雅间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而有序。终末番的忍者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接着，我转向珊瑚宫心海。
“珊瑚宫大人，关于愚人众的协作者，代号『净琉璃』，也就是影山冬马。我需要他过去一个月，不，过去三个月内在稻妻的所有行动记录。”
我的要求极为苛刻。
“要详细到他每天见了谁，去了哪里，在哪家店铺买过东西，在哪家餐馆用过餐，和什么人说过话。所有的一切，我都需要。”
珊瑚宫心海没有丝毫犹豫，她对身后的五郎说：“五郎，动用『海只之眼』，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净琉GLIShI』的所有情报，立刻汇总，送到指定地点。”
五郎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雅间内，只剩下我们三人，以及那些不知所措的勘定奉行武士和倒在地上的尸体。
“绯影阁下。”神里绫人站起身，他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收起，“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对手的狠辣。柊四郎不是来抓捕我们的，他是来送死的。更准确地说，他是专门来给你传一句话的。”
“我知道。”我看着柊四郎那死不瞑目的脸，“这是一个局，从我们踏入这家茶楼开始，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不错。”神里绫人走到破碎的门口，看了一眼外面已经被清理干净的街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我们的会面地点，就说明我们的行踪早已泄露。请随我来，社奉行在离岛有一处更隐蔽的据点。在那里，我们可以安心地整合情报，看看你那位『老师』，究竟想做什么。”
珊瑚宫心海也站了起来，表示同意：“神里家主所言极是。敌暗我明，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当我们离开茶楼时，社奉行的“清道夫”已经开始处理现场。很快，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被抹去，不会在明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
半个时辰后，离岛一处毫不起眼的仓库内。
外面是喧闹的码头，里面却别有洞天。这里是一个装备精良的地下指挥所，墙上挂着巨大的稻妻地图，几名终末番的忍者正在飞快地处理着各种情报。
我们三人围坐在一张沙盘前，沙盘上精准地还原了稻妻城的布局。
“这是海只岛情报网在过去三个月里，追踪到的，所有与『净琉璃』有关的活动点。”珊瑚宫心海将一份卷轴在沙盘上展开，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出了十几个地点。
“他很谨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愚人众位于离岛的据点。公开露面的次数很少，而且每次身边都有愚人众的精锐保护。我们的人很难靠近。”
我看着那些标记点，有商会，有酒楼，甚至还有几处是幕府官员的宅邸。
“他见的这些人，查过底细吗？”我问。
“查过。”神里绫人接过话头，他指着其中一个标记，“勘定奉行外务次官，松平康介。根据终末番的密报，他负责的离岛关税有巨大的亏空，我们怀疑他一直在利用职权，为愚人众的走私提供便利。”
他又指向另一个点。
“天领奉行巡夜番头，前川龙之介。他手下的巡夜队，总是在某些特定的夜晚，对某些特定的区域，『疏于防范』。”
神里绫人每说出一个名字，都在沙盘上对应的位置放上一枚黑色的棋子。很快，沙盘上就多了七八枚黑子。
这些黑子，与我名单上的人，高度重合。
“看来，我这份名单，还不够完整。”我轻声说。
“不，你这份名单的价值，远超我们的想象。”珊瑚宫心海看着我，“它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前许多悬而未决的疑案。我们知道这些人在腐烂，但我们缺少一个将他们全部串联起来的证据。而你的出现，以及你手中的名单，就是那根线。”
“一根能将所有毒蛇都从洞里引出来的线。”神里绫人补充道，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棋手落子前的光芒，“只是我们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么决绝。直接牺牲掉柊四郎，斩断线索，同时，又给你留下了一个新的谜题。”
就在这时，一名终末番忍者如鬼魅般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地。
“神里大人，绯影大人。”
“说。”
“柊四郎的宅邸已经搜查完毕，人去楼空。地下密室里藏匿的一百七十万摩拉，也不翼而飞。现场被清理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结果，在我的预料之中。
“但是，”忍者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拓纸，“我们在密室地板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用利刃刻下的记号。非常小，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里有东西，几乎不可能发现。”
我伸手接过那张拓纸。
纸上，是一个图案。
一个极其精美，又透着无比邪异的图案。
那是一片绯红的樱花瓣，形态优美，栩栩如生。但在花瓣的脉络处，却并非自然的纹理，而是由无数根细密的线条，交织成了一张……蜘蛛网。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顿了。
神里绫人和珊瑚宫心海都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张拓纸上。
“这是什么？”神里绫人皱眉问道，“某种家徽？还是某个组织的标志？”
“都不是。”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手指抚过那片樱花，那蛛网的纹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是……『樱蛛』。”
“樱蛛？”珊瑚宫心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带着询问。
“终末番，或者说，旧终末番最顶级的暗杀标记。”我抬起头，看着他们，“是影山冬马，亲手教我的。每一个顶级的终末番杀手，都会有自己专属的标记，用来宣告一次暗杀的完成，或是……开启一场狩猎。”
我的目光回到那张拓纸上。
“樱花，代表着终末番。而蜘蛛网，则是他个人的印记。这个标记的意思是……猎物已经入网，蛛丝开始收紧，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死亡陷阱。”
神里绫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留下这个标记，是在向我们示威？还是在警告你？”
“不。”我摇了摇头，将拓纸放在沙盘中央，“他不是在示威，也不是在警告。”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是在邀请我。他知道我回来了，知道我在查他，知道我拿到了名单。他用柊四郎的死，告诉我游戏开始。然后用这个只有我能完全看懂的标记，告诉我游戏的规则。”
“规则？”珊瑚宫心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对，规则。”我的手指点在沙盘上，那些被神里绫人放上黑色棋子的地点，“他不是在告诉我下一个目标是谁。”
我的目光扫过整个沙盘，扫过那些代表着稻妻权力节点的建筑模型。
“他是在告诉我……这张网，有多大。”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指挥所内落针可闻。
神里绫人和珊瑚宫心海的目光，都随着我的手指，重新审视着整个沙盘。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柊四郎，松平康介，前川龙之介……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是这张巨大蛛网上，一个个的节点。而柊四郎的死，只是操偶师剪断了其中一根最不起眼的丝线。”
我拿起一枚红色的棋子，放在了沙盘的正中央，代表天守阁的位置。
“他想做的，远不止是帮助愚人众走私那么简单。他在稻妻经营了这么多年，织了这么大一张网，所图谋的，恐怕是整个稻妻。”
“他疯了。”神里绫人缓缓说道，“仅凭他和一个愚人众执行官，就像颠覆雷电将军的统治？”
“或许，他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珊瑚宫心海的表情也严肃到了极点，“又或者，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颠覆，而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不管他想做什么。”我握紧了手中的卷轴，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名单，“他既然设下了棋局，那我，就陪他玩到底。”
我的眼神落在那个『樱蛛』标记上。
老师，你教会了我如何狩猎，如何隐匿，如何一击毙命。
现在，就让我用你教我的一切，来亲手扯碎你织出的这张网。
“神里家主，珊瑚宫大人。”我抬起头，看向我的两位盟友，“游戏已经开始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不是被动地等待他剪断下一根蛛丝，而是要主动出击，找到那只藏在网后的蜘蛛。”
“你有什么计划？”神里绫人问。
“有。”我拿起另一枚棋子，放在了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离岛码头西侧的第三个仓库。
“柊四郎的接头地点。虽然他死了，但我不相信，愚人众会轻易放弃这条走私线。他们一定会派新的人来接手。这里，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太冒险了。”珊瑚宫心海立刻说，“对方既然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这条线，那里现在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我知道是陷阱。”我笑了，“但他以为，我会派人去监视，去调查。他绝不会想到……”
我看着他们，眼中燃起一簇火焰。
“我会亲自去。”